只不過他志不在此,常常做得一團糟。」
我聽罷很由衷地說:「王爺您把他教得很好,要是一輩子在西郊,他不會長成今天的樣子。」
君燁笑笑,神色略有戚戚:「不說這個,要是薄陰在,大約又要嘲諷我啰嗦。」
「劉相很聰明,他向皇后表了忠心,揚言要除掉小云,扶持七皇子做太子。他分明知道前太子是我和薄陰謀劃除去的,皇后也知道,可薄陰簡直是天才,做得滴水不漏,誰也抓不住把柄。殺子之仇,豈能消磨,何況還是殺她有望登基的嫡子。劉相利用了這一點,向皇后告知了你們的存在,皇后一開始就沒打算將你們當作籌碼來威脅,她不認為你們能夠用來派上什麼大用場。她只想泄憤,只想報復,薄陰死了,她就只能報復搶了她東西的人,齊侍郎的兒子不過也是被她的胞弟齊將軍利用了,你……懂了嗎?」
「王爺何必總問我懂不懂,我是不識字,但不是失聰失智。」我冷冷地諷笑,「我知道我無足輕重,所以王爺原也不用向我解釋得這樣細致吧?」
他嘆了口氣:「那是因為我有求于你。除了你,沒人能拉他一把了。」
181
小云回來得很晚,前后近十個宮女仆從,開道的公公打頭,提熏香寶盒的宮女里頭穿插著提琉璃燈盞的。
等這些人魚貫而入,我才看到小云踏進東宮的大門。
他束了發,頭上是一頂白玉冠。
頭發束起來,干凈清爽,露出清俊的輪廓和沉靜的眉眼。
臉上褪去了少年氣,多了些沉穩硬朗。
我知道,他今日及冠了,宮里給他辦了冠禮,聲勢浩大,舉國歡慶。
他屏退了宮人,獨自朝我走來,眼睛里浸潤著笑意。
他很輕快地說:「寶兒,你在等我嗎?馬上要入冬了,進屋里吧,仔細別凍著了。」
我搖搖頭:「你有整整一個東宮的人等候,不差我一個。」
他唇角的弧度僵持了下,依舊是笑:「今日我及冠了,給你個東西。」
他給了我一根簪子,成婚前發財送我的那根,成婚后我常年戴著的那根,發財入獄后我給了獄卒的那一根……銅絲線,牡丹花,丑蝴蝶,就是這一根。
他留意著我的神色,略有些忐忑:「前些天你昏睡不醒,叫了很久的簪子,我想應該是這一只。」
我接過簪子,細細地撫摸:「這簪子是你發財哥成婚前送的,戴了好些年,不戴總覺得空落落的,找回來好啊,很好,特別好……」
我將它插進了發間,問小云:「好看嗎?」
他點頭瞇眼笑,眼睛像是溫柔靜謐的汪洋,惹人沉溺。
我摩挲著簪子,木然地問:「這簪子我抵給東市監牢的獄卒了,你怎麼拿回來的?」
「殺了,就拿回來了。」他很平靜地說。
「齊將軍通敵謀反被誅殺,皇后被牽連廢黜,是你做的嗎?」
他臉上的笑意消失得無影無蹤,像是鳥雀驚飛之后寥曠的樹林,極冷,極靜。
「對,是我,齊將軍沒有通敵叛國。可是你知道,他非死不可。他殺了我們的爹娘,殺了我的哥哥……以前我不想做太子,不想做皇帝,現在我不得不做了。」
「那齊侍郎府上被滿門抄斬,也是你做的?」我后退到軟榻邊,脫力地坐下,「這家人……沒有老人孩子嗎?」
他默默地佇立,廳里的燈燭映著他的臉,時而半明半暗,時而變幻莫測。
「燁皇叔告訴你的?」
我自嘲地笑笑:「你存心瞞著我,還有誰會告訴我這個鄉野村婦呢?」
「你皇叔說你終于振作起來了,他很欣慰。但是帝王之術,重在權宜制衡,你這樣橫沖直撞,做事不留后路,只會走上薄王爺的老路。」
他低聲答道:「我知道。」
「可我不知道,我不懂這些東西。君燁說你將那些人身首異處,曝尸刑場數月,這里面有孩子和老人嗎?」
他抿緊了唇,眼神倔強:「他們行兇作惡之前就該有這樣的覺悟。」
「我問你——里面有沒有無辜的老人和孩子?」
「寶兒!他們都該死,你說大家都可憐,我也可憐啊……我失去的東西同你一樣多,你可憐可憐我好不好?只要你肯垂憐我一次,哪怕一次也好,我就不會活得這麼痛苦了。我呼吸著的每一刻都在煎熬,你為什麼就不能看看我呢?我們只有彼此了啊,這都不能讓你真正看我一眼嗎?」
他的胸膛上下起伏,睜大了布滿血絲的雙眼,渾身顫抖。
我愣愣的,很遲鈍地問:「你想要我怎麼看你?」
他猛地攫住了我的手,捧著我的后腦,抵上我的額頭,夢囈一樣重復道:「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啊,我人生的一半時間都用來想念你,你看一看,至少看一看……」
過去多次浮上心頭的異樣擔憂終究還是成讖。
我頃刻間淚流滿面,哆嗦著手,摸了摸他的臉:「很抱歉,我這些年都沒看到……但是小云,你想要的看見,我做不到。你知道的,發財是個很好的人。」
像是給人潑了一盆冷水,他疲憊地倒坐在榻上:「我知道,如果他沒走,我會把它帶進墳墓里。
」
「他在啊,在這里。」我按著心口,極力鎮靜地同他對視。
恍惚間,和我對視的這個頹然陰喪的男人,又變成了那個滿巷子畫云的孩子,沉默無聲,眼里是無邊的寂靜和哀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