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打發了畫玉門外候著,回頭見他已將我熬的那碗姜茶喝得一滴不剩,正用一塊毛乎乎的帕子擦拭嘴角。
他淡淡地笑:「有什麼話要問嗎?正好我今日空閑。」
那一瞬間,我忽然覺得,他或許比我還要清醒。
我躊躇著在他榻邊邊坐下,沒話找話似的說:「這帕子……都舊成這樣了,還用它作什麼?前幾年你回來,不是把我給你繡的都拿去了嗎?」
他攥著手帕,微微發愣,道:「我收著呢,用來用去,這塊最好。年頭久了布料都脆了,其實也不常用,就是隨身帶著,」
他攤開手,還是那塊洗得發白的手帕,已經看不出本來面目。
我很是不解:「為什麼單是這一塊呢?就因為那是我第一次給你繡的手帕?」
他倚在軟靠上笑道:「對啊,意義非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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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自覺這話題不該再繼續下去,忙換了話頭問:「我聽說前朝已經開始準備你的登基大典了?」
他頷首道:「是父皇的意思,不過這不是小事,一時半會兒也準備不好。」
「官家為什麼要這麼做呢?」我覺得匪夷所思,哪兒有自己還活著的皇帝就授意準備兒子的登基大典?
小云玩味地笑了下,平靜地說:「也許是急著解下重負吧,父皇的身體很不好了。」
他長到這麼大,早就學會了喜怒不形于色,我看不出他到底是惋惜難過還是嘲諷深恨。
我和他,面對面,看得見摸得著,卻難以觸碰到彼此。
「你……也要愛惜身子,不要總是熬到夜深。」
「寶兒,我思量了很久,還是想問你。」
我的問題還沒能問出口,他倒是先發制人了。
我忐忑地道:「你問,我一定如實說。
」
「我真的一點兒可能都沒有嗎?」他的眼瞳漆黑濃郁,臉頰微微泛粉,像個嬌羞的少年,神色卻異樣冷肅。
「你知道我小心翼翼藏了多少年嗎?如果不問,我會很不甘心。要是以前,你和發財哥過得好,我心甘情愿,你高興,我替你高興。可如今……我以為,我總能再爭取試試,先頭你那樣……我不敢,過了這麼久,我想問你,你肯給我這機會嗎?」
我嘴唇翕張,正待說話卻被他阻斷。
他坐立起來,身子前傾,臉色更紅:「不要你怎樣,只要肯給我一個機會,能像堂堂正正的男人一樣對你好,而不是作為你弟弟。」
我默默地看著他,完全不知如何開口問出我想說的話。
直到他面紅耳赤地抱住了我,我才后知后覺地縮了下肩膀。
他大概以為我要掙脫,按住我的后背,將我擁得更緊。
我能聽到他過分蓬勃的心跳和緩急不一的呼吸,想到他那些過往,頓時心軟得一塌糊涂。
我不知道他在外是什麼樣子,他在我這里,就只是個不設防的無害柔軟的少年。
我娘以前說,一旦你憐惜起一個男人,那就是心動的開始。
須得承認,有些瞬間,真的很難不心動。
我抬手安撫地拍著他的后背,并不說話。
他滾燙的臉頰貼著我的耳廓:「寶兒,至少給我個機會,我試一試……如果在我登基之后,你依舊要走,我給你送行。我會好好過后半生,決不讓你擔心。」
他果然比我清醒,我原想問他的也不過是希望等我走后,放下執念,做個好君王,娶個好妻子,愛惜自己罷了。
這下也不必問了,我問:「當真?」
他說:「當真,我絕不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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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家的病一直時好時壞。
小云一邊要侍疾,一邊要上朝理政。
即便有君燁協理,依舊吃力。
可他還是常抽空來看我,話不多,沒有過分熱絡殷勤,只是陪著我。
我刺繡,他就看書寫字,有時也耍劍給我看。
安樂在我這里喝茶,他也會同我們多閑話幾句。
之前行冠禮是特意挑的吉日,如今他真正娘給的生辰快到了。
我們商量著單獨給他慶生。
安樂說自己沒有拿得出手的東西,到時候只好給她皇兄扎一盞鼠尾燈。
我說我也什麼都不會,到時候只好送他一條金線蟠龍腰帶。
小云給我們逗樂了,說送什麼無所謂,大家好好聚一聚最難得。
他難得空閑,起了興致,著人尋了紙筆來,又要教我們習字。
我和安樂都苦著臉搖頭擺手地不肯就范。
小云就勸道:「安樂,你別想著溜。皇兄也不需你如何精通,總不能一點兒不會?前陣子不學得不錯嗎?近來沒人督導,又懈怠了。」
安樂走得飛快:「太子哥哥……我宮里還有事,先走了。」
小云攔不住她,轉頭用一種無可奈何的神色眨眼看我。
我只好舉起雙手道:「我學還不成嗎?一大把年紀了還得被抓進學堂。」
他聽罷眉眼舒展,將沾了墨的毛筆遞給我:「你先寫寫之前的,別學了新的,忘了舊的。」
我接過筆,別扭地囫圇畫了幾個大字。
「還有呢?」他踱步靠近,「我記得我不止教了你這些字。」
他彎腰仔細地看:「嘖,還寫錯了兩個。」
「……我年紀大了,記性不好。」
他執筆輕敲了下我額頭:「哪有人三十不到,總說自己年紀大了。
」
「我說過,我可以不厭其煩地教你,只要你還愿意學。如果有朝一日你真要走,我會給你寫信,你要如何親自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