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摟著我哭得稀里嘩啦,叫我不要走,說我走了,她和太子哥哥都會很難過。
我安慰了她好久,承諾她說會給她寫信,又叮囑她常去陪小云說話。
登基大典即將舉辦之時,我再次叫了畫玉,促膝長談,聊了很多。
她答應我,會好好地陪著小云,護他愛他,做他一輩子的忠仆。
我其實很驚異于她這份過于赤膽忠心的愛戀,問她緣由。
畫玉道她從小是給爹娘五兩銀子賣進窯子里的,君燁花了十兩買回了她。
先時權當做個善事,隨便養著,后來見她機靈,才把她給了小云,本意也是要她做自己的眼睛,時刻監視著他。
小云那時并不喜歡她,要想逃出來,首先就得騙過畫玉。
偏生畫玉心思細又聰明,兩人沒少周旋。
他每次逃出去,畫玉就得因此受罰挨打。
小云自然于心不忍,次次都護著她,替她擋下鞭子。
正是知慕少艾的年紀,少女情愫就在這一次又一次的回護中生根發芽。
「姑娘,太子殿下是我這輩子見過最仁善的人。」她說這話時整個人都在發光,眼里心里都流淌著心甘情愿的蜜。
我暗自嘆氣,覺得她和小云確實有些像。
有些東西,太過駁雜,太過久遠,就混成了另外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只不過他們都是執拗的傻子,誤以為那是真愛。
我只能勸告她:「切不可貪心,不要索求更多。」
她鄭重地應了。
我最后的事也做完了,最后的話也說完了,心底從未像現在這般寧靜過。
好似噩夢散去,執念盡消,偶一抬眸,得見天光。
196
登基大典結束后一陣子,估摸著他應該是忙得差不多了,我才收拾好東西,叫了身旁的公公去通稟新皇。
時隔近兩月,我終于再見他。
他還穿著金燦燦的朝服,腳步匆匆,向我走來。
大袖上的蟠龍隨著他的動作舞動,在陽光下耀眼得無法直視,腰上是我送他的那條腰帶。
我抱著小小的包裹,安靜地對他笑。
他亦回以微笑。
十幾年前西郊的漫天風沙促著我們長大,而今皇宮的秋日暖陽促著我們分別。
陽光里有細密的鉤子,鉤出了所有的腌臜污泥,血淚過往,無處遁形,煙消云散。
「你要去哪兒?」
「先去西郊吧,我去接小孟。」
「那我送你一程。」
我并未拒絕,等他換了常服,喬裝打扮,只身駕車就要帶我出城。
「小云,你如今剛剛繼位,萬一出宮……」
他牽著韁繩:「我的安危自然有人護著,只是叫他們不要出來掃興,我總還能為你趕一趟馬車吧。」
我搭上他伸出的手:「那詞兒怎麼說來著……能教九五之尊為我驅策,天下人做夢都夢不到的好事。」
197
我們在巷子里遇上了小康,他認得小云,先是遠遠地辨認了半天,才猶豫地上前來。
小云下了馬車,朝他招手道:「小康。」
小康聞言,立馬確信了,小胳膊腿兒張牙舞爪的,奔過來撞進他懷里,口齒清晰地喚他哥哥。
小云朗聲笑:「好小子,以前倒沒覺得,管我叫哥哥,管寶兒叫姨娘,原是差著輩分呢。」
我一時無話接上,幸好小孟聞聲出門,看到我,還沒走近呢,就開始哭。
面對這少時的妹妹,我真是一點辦法都沒有,連忙跑過去抱著她手忙腳亂地哄。
風掀掉了她的頭紗,落到了肩上,露出嶙峋可怖的半臉傷疤。
我替她將頭紗戴上,她竭力止住淚,擺手道:「不必哄我,我……我是高興的,他們都說你不會回來了。」
「好了,別哭,我這不回來了?」我撫摸著她瘦弱的肩膀,「你小時候不是說最想騎馬去看草原風光?咱們現在有空了,聽說邊塞就有……咱們要是看不過癮,就去夷族的大草原看好不好?」
小孟哭著哭著就笑了,抹著臉抽抽噎噎地道:「寶兒姐,孩子都多大了,我也不是小孩子了,你不必拿這種話哄我。」
我愣了片刻,很誠實地道:「真的啊,我就是這麼想的。如今小康也不算小了,帶著一起走沒問題,我們想去哪兒就去哪兒。」
小云單手抱著孩子坐在自己臂彎里,一邊聽著我們說話,一邊從袖中摸出一小袋蜜餞,放在小康手里。
「小……皇上……」小孟想要下跪,卻被我們一起扶住了。
小孟急怒道:「范康,你給我下來,不許拽著人……衣服,你那手多臟?」
小云只好側身捂住了小康的耳朵:「小孟姐,不要兇孩子。不必拘禮,還叫我小云就成。」
他用袖擺擦干凈小康臉上的污垢,欲言又止,又抬手整理了下孩子蓬亂的頭發,似乎很難以啟齒。
「其實我來,是想親自向你請罪。」
風聲四起,沙礫拍打土墻瓦礫,沙沙作響。
小孟一言不發地盯著他,我悄悄走到她身旁,擔心她會作出什麼出人意料的舉動。
須臾,她拉扯出一個哭笑不得的表情,牽動被燒毀的臉頰皮膚,一團肉色的泥皺縮起來,顯得詭異滑稽。
「我不怪你,請什麼罪?」
她拘謹地站著,口吻異常嚴肅,「你也不要自責,活人為了死人怪來怪去的,沒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