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小云怔愣著,我知道他必是抱著承受一切責罵的心理準備,預想到了無數的可能。
多少個日夜的寢食難安,排山倒海的惶然和愧疚,可到頭來只得了一句「沒意思」。
小孟局促地搓搓手:「我說不來漂亮話,也不知道你們這一年怎麼過的。但是挽回不了,就讓它過去吧,活著總還是有意思的。」
小云還是愣著,任由小康將他的衣襟沾滿了糖霜,良久才道:「對,活著才有意思。」
「小康,范小哥以前最會做糖人,哥以后也給你買好多糖人好不好?」他用臉頰蹭了蹭孩子臟兮兮的小臉,滿臉笑容。
小康說好,抓了顆蜜棗喂進他嘴里。
小云又逗弄他說:「那哥以后教你讀書寫字,將來看你娶妻生子好不好?」
這孩子和小云當年去看小羊時一樣,不知娶妻生子是為何意,看大人笑得開心,就覺得肯定是天大的好事,一疊聲答應著。
198
小孟將黏在小云身上的孩子抱下來,帶回去說要做桌好菜招待我們。
我原想去幫她,她卻不要,叫我陪著小云四處轉轉。
我恍惚覺得這場景似曾相識,上一次是誰將我輦出廚房,叫我帶他四處轉轉來著?
我們去了舊時的老房子,就在小孟家隔壁,聽說花兒他們剛搬走不久,破朽的程度還不算太糟。
灰白的木門發出銳利的「嘎吱」聲,推門而入竟是另一種景象。
本該破敗荒涼的院子里,竟然有人。
一群孩子,有大有小,我看著其中一個:「花兒……這是……」
精瘦黝黑的少年嚇了一跳,忙從孩子堆兒里脫身,邊走邊道:「寶兒姐,你聽我解釋啊,這事兒我一直沒機會跟你說。
」
「說什麼?說我家變成了棄兒收容院?」
花兒大力撓頭:「其實不止孩子,屋里還有老人呢。」
我們跟隨著他走進屋內,以往放置那張小木床的地方如今墊了一排草席,東倒西歪躺著幾個頭發花白的老人。
酸臭的味道撲鼻而來,像是隔了夜的泔水,粘膩的味道無處不在,揮之不去。
小云無聲地斂眉,站在曾經他夠不到門框的屋門前,頭冠幾乎要碰到沾滿蛛絲沙塵的門梁。
花兒說:「這不是日子好過了,我們都搬出去了,原想著你回來也是跟小孟住,老房子空著也是空著,我把大槐樹那邊窩棚里的人接了些過來。」
小云問:「大槐樹還有多少這樣無家可歸的?」
「那可就多了去了,能動的我都沒要。這些,老的走不動了。外頭的幾個,又還太小。馬上入冬了,不接過來就得凍死餓死。」
我對西郊的情況心里自然有數,覺得這是好事,于是夸贊他做得好,要是有條件,能將發財家的院子也收拾出來,多接納些老人孩子。
小云緘默地聽著,在哀哀呻吟的老人們中間席地而坐,問右邊的:「老人家,可有兒女?」
那老嫗靠在稻草上,喉嚨里像是拉風箱,咕噥道:「后生仔,你說什麼?」
小云耐心重復了一遍。
老嫗伸出骨柴枯枝似的手,僵硬地擺了擺:「原先是有的啦,前幾年打仗死了。」
他沉重地點頭,又轉頭曼聲問左邊的:「老人家,你有兒女嗎?」
老頭嘿嘿地笑,裸露的胸膛上幾根皺皮緊緊包裹的骨頭格格地抖動,好似下一刻就會穿破皮肉,突刺出來。
「有個屁!」他當著小云的面兒吐出一口濃痰,「沒錢上哪兒娶媳婦,誰給老子生兒女。」
花兒在一旁悄悄說:「唐伯脾氣是有點古怪,可人不壞,我們剛來西郊的時候,還幫襯過我們。他早些年一個人賣力氣掙錢,愛喝酒,一個子兒沒攢下來,年紀大了還落了一身病……」
院子里發出驚叫聲,亂成了一團,繼而傳出孩子脆亮的哭聲。
花兒聞聲,來不及給我們再講,噔噔跑出去,熟練地揪住了一個個頭最大的小崽子:「又欺負元寶!你一天天能不能學點好,又是爭什麼?」
我們跟在他后面,將趴在地上哭的小孩子扶起來。
又是七八個鼻子眼睛臟糊得辨認不清的孩子,圍著他好奇地看。
小云取出帕子擦了擦元寶臉上的鼻涕泡,柔聲問:「怎麼了?」
「他們要搶我的饅頭。」
「饅頭呢?」小云將他緊攥的手拿起來,「我瞧瞧,沒人會搶你的。」
元寶攤開手,掌心是被揉成死面團的半個饅頭,邊沿都干透了,掉著灰白的碎屑。
小云將一顆蜜棗放到他手上,道:「吃這個。」
小家伙窺看了眼花兒,見他并無異常,迅速塞進了嘴里,收好半個饅頭,舔了舔唇邊,細聲細氣地說:「好甜……謝謝。」
我又心酸又好笑,蹲下道:「你不必藏著那饅頭,待會給你們買好多新鮮熱乎的,都有份。」
「真的?」
「真的。」小云用手掌圈住了他的小手,「記著這甜味,一輩子都別忘。」
小云將隨身所有的金銀細軟都給了花兒,叫他去準備吃食物料。
自己陪著那群沒爹沒娘的小乞丐玩了一個多時辰,甚至沒回來吃飯,就獨自一人,招呼都未打一聲回宮去了,害得小孟念叨了一中午。
這著實有些奇怪,并不像他平日的行事作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