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瑜在她身后躬身道:“陛下,祭壇已經出來了,還有幾天就能用了。”
何瑾腳步一滯,眼中這才多了一絲神采:“盡快安排下去,準備重啟祭壇。”
終于,一切都快結束了。
裴瑜應下,又道:“明日又是十五月圓了,還是跟往常一樣,換九十九死囚嗎?”
何瑾眼中又黯淡下來:“你去安排吧。”
裴瑜的腳步聲一點點消失在宮道,何瑾一個人往前走。
她看著雪地里只剩自己那一雙孤寂的腳步,有些出神。
這條帝王之路,走著走著,便真的只剩下她一個孤家寡人了。
終究是她弄丟了那個少年,還是那個少年將她丟下了?
忽然,眼前出現一雙祥云紋路的靴子,她一抬頭,就撞進了邱子謙那雙深若沉水的眸子。
何瑾一下愣了神,看見他那陰沉的臉色,她便知道,方才她與裴瑜說的話,他都聽見了。
還未等她開口,便聽邱子謙冷冷道:“重啟祭壇要以三千百姓祭天,陛下殺孽如此深重,真不怕天譴嗎?”
這竟是在詛咒她遭天譴了?
何瑾收緊五指,凄涼一笑:“來人,Ъч將國師帶下去,軟禁未央宮,任何人不能相見!”
重啟祭壇,要麼生祭三千百姓,要麼用她的帝王之血獻祭。
無論是哪一種方法,都是昭國一場大災,她絕不能讓他把消息傳出去。
未央宮,邱子謙已經被軟禁一天了。
他抬眼,便看見天邊明月高掛,逐漸變圓。
他的眼眶驟然變得血紅,一把將案前的東西掀翻,整個人變得無比狂躁。
殿外,何瑾聽著門內邱子謙痛苦至極聲響,終究還是揮了揮手:“將人帶進去吧。
”
那九十九個死囚進了殿,殿門又沉沉關上。
何瑾背對著殿門,負手而立,殿中立時響起的慘叫聲好似鞭子一般抽打在她心上。
第八章 伽藍詛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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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剎那,心如刀割。
何瑾的手在衣袖中發抖,每一次月圓都是一場比死還難的煎熬。
翩然大雪中,她脫掉外袍,跪在明月之下。
喃喃哀道:“母君,兒臣不孝,沒有聽母后之言與國師保持距離,才讓上天降下如此惡咒。”
伽藍惡咒,每逢月圓,必須得以九十九人命才能暫時安撫,要想解除只能重啟祭壇。
三年,死的人已經太多了,該結束了。
何瑾在門外站了許久,眉間染了一層寒霜,直到身后大殿沒有了一絲聲響。
她才不忍地閉上雙眼:“將國師身上的血污清洗干凈,換身干凈衣袍,解除國師的禁足。”
裴瑜抱拳:“是。”
何瑾頓了頓,又道:“明日皇城之東,開祭壇,將一切都準備好。”
裴瑜猶豫了一瞬:“陛下萬金之軀,還是不要涉險,臣可以再調三千死囚來生祭!”
何瑾擺了擺手,沉重嘆息了一聲:“這些年,死的人還不夠多嗎?”
她是大昭的帝王,哪怕死的是死囚,卻也是大昭的百姓。
即是她的錯,就該她來還。
何瑾轉身,深深看了一眼大開的殿門。
里面,邱子謙一身是血倒在地上,殿中又是尸堆成山。
曾經那個君子謙謙,豐神如玉的少年郎,因為她的緣故變成了如今模樣。
如果他們只是平民,是不是就不用管這天下,是不是就可以攜手同行?
罷了,罪孽都由她來背負,而他還能做一個干凈清明的國師。
何瑾收回眼神,不敢再看,也不敢再想。
……
昏睡了一夜,邱子謙再醒過來,侍從邱年就守在他身邊。
“國師,昨日宮中又抬出去了九十九具尸體。”
邱子謙五指收緊,心中痛惜,又是九十九條人命。
他嘆息一聲:“陛下她,從前不是這樣的。”
是那把皇帝的座椅讓她變的。
讓她變得面目全非,再也不是他的小姑娘。
邱子謙神色凝重,沉吟良久,終于從懷中摸出虎符交給邱年:“拿著虎符,去東郊大營調兵,傳書信王,三日后兵諫皇城。”
天寒大雪,皇城之東。
祭壇已經全然從河底顯露出來,祭禮也已經準備好。
何瑾走進皇室宗祠,里面香燭成排,正中供奉著昭國歷代女君的牌位。
昭昭帝德,烈烈先祖,說不定今日之后她就會成為這其中之一。
何瑾跪在青石磚地上,語氣沉痛:“諸位列祖列宗在上,不孝子孫何瑾百拜。今日如此,百般錯處都在孤。”
“若知女帝傾戀國師會讓國師嗜殺入魔,孤當初萬不該接這女帝之位,以致如今百姓受難,災降大昭,皆是孤之罪,自該由孤親手了結……”
是她辜負了母君囑托,辜負了眾臣所望,更辜負了百姓所期。
做君王,她罪孽昭彰,無顏面見先祖,可做何瑾,她卻百戀無悔。
“孤以大昭天子之名告罪于天,愿以帝王之血魂詔六神,望諸位列祖列宗護佑,收回神怒,以滅國師伽藍詛咒!”
何瑾重重磕下三個響頭,宗祠燭火搖曳,她眼中映襯著火光。
若今祖宗有靈,望成她所愿。
成,是身死無憾。敗,是得償所愿。
踏出宗祠的那一刻,何瑾眼中靜若枯井:“擺駕回宮,封閉帝宮,傳詔百官,孤,重病歇朝。
”
裴瑜看著她,胸中悲切,在她跟前跪下:“陛下三思,現在后悔,一切還來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