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春見大步走到小區對面,伸手攔了一輛出租車,報了建京古玩市場的地址,關上車窗,將春來徹底甩在了身后。
十字路口,人行道亮起了紅燈,春來邁出去的一只腳馬上縮了回來,眼睜睜地看著春見帶著自己的寶貝消失在對面的車流中。
他喘著氣往后幾步退到白樺樹上,靠著大喘氣。
從斜對面小巷子里沖出來的跑車一陣風似的經過了他,又倒了回來,停在他身邊朝他按了按喇叭,然后降下車窗。
白路舟將墨鏡取下掛在胸前:“大叔,不是被我的車撞了嗎?怎麼,不要賠償了?”
春來抬手擦了把汗,瞇著眼睛看了看面前的車,終于叫他給想起了下午的那檔子事,雖說碰瓷是不對,但撞是真撞了,現在他的腰還疼著呢。
當下,他也不跟白路舟講客氣了,梗著脖子道:“要,怎麼不要?憑什麼不要?”
白路舟笑著打開車門:“要不,我先帶您去醫院檢查檢查?”
檢查那不就露餡兒了嘛,春來大手一擺:“沒那個必要,您看著給點兒就行了。”
“我沒帶錢包出來,這樣吧,你跟我回趟家,要多少你說了算。”
春來正想反想沒覺得自己有被綁架或者利用的價值,走一趟就走一趟,他一個光腳的難道還能怕個穿鞋的?
應江河畔,20世紀的舊工廠在時代的洪流中被淘汰,煙囪在風中寂寂無聲,沿路掠過的蒼翠白樺讓春來想起了曾經陽光燦爛的日子——
他穿著藍色的中山裝,二八自行車前杠上載著年輕的王草枝,書包里裝著北京大學的錄取通知書,在那個起風的盛夏午后,他帶著她在這條路上來來回回地騎了好多遍。
那個時候,這路上來往的車還不像現在這樣川流不息,路面是水泥的,沒有瀝青路平整。
他握著車把的雙手還是修長有力的,不像現在青筋凸顯,蒼老而頹敗。
那時,他還有夢想。
……
夜風溫柔拂過,他扭頭看了一眼。這時代讓他感到陌生,陌生得好像它并不是在他的見證下一天天變成今天這模樣的,而是一夕之間就把他遠遠地甩在了身后。
車門“砰”的一聲關上,帥氣張揚的小伙子低頭湊在他面前:“大叔,到了。”
春來踉蹌著下車,工廠還是那片工廠,甚至他還能回憶起它當年的繁華來,可時間已不是以前的時間了。
春來仰頭,發現自己心里忽然一陣無力。
四號廠房外空曠的院子里有一盞瓦數很大的燈亮著,一堵巨大的抱石墻剛剛落成。
墻下面站著幾個人指間都夾著煙。看到白路舟,何止跑了過來,邀功:“咋樣,看我給你整的。哎,這誰啊,你家親戚?”
白路舟讓春來走前面:“對,親戚,喜歡攀巖,我帶他來體驗體驗。”
何止表示懷疑:“白路舟你盡扯犢子。大叔您別逞強啊,不行您帶我家小公主遛遛狗都比這玩意兒好玩,您別聽白路舟在那兒忽悠您。”
春來臉一僵,覺得事情不簡單:“不是說……”
白路舟一把扯掉身上的襯衣,從晾衣繩上拽了件T恤套上,指了指抱石墻的頂端:“錢就在那上面,您爬上去了,想要多少你拿多少。”
春來扭頭就往回走:“我一大把年紀了陪你玩這個?”
白路舟站著沒動:“再不玩,大叔您就真老了。”
春來頓住。
白路舟開始往自己身上套安全設備:“賺錢哪有那麼容易的,大叔您花錢的時候沒想過這些吧?我這抱石墻剛剛安裝好,還沒找人試攀,大叔要是愿意,只要您爬上去,價錢隨您要多少都行。”
原本跟過來拿錢,春來心里就覺得不坦蕩,要不是他被逼到了山窮水盡,說什麼他也不可能走這一步,好歹也是讀過書的人,骨子里多少還是殘存了點兒清高。現在白路舟愿意給他臺階下,再說一堵幾米高的墻而已,還有保護措施,就坡下驢再明智不過了。
白路舟把路給他鋪好就沒再管他,自己綁了繩索之后三下五除二爬了上去,覺得不夠刺激,第二趟把白辛綁在背上又爬了一遍,下來的時候春來才爬了兩米多,已經大汗淋漓上氣不接下氣了。
“大叔,累嗎?”
春來抓繩索的手在發抖,聲音是啞的:“你到底是誰,要干什麼?”
白路舟把白辛送下去,又爬上來,把自己吊在繩子上,悠閑地點了一根煙:“我是誰不重要,您只要知道,春見曾經為了賺錢,爬過比這更高更危險的石壁,您不心疼她,我心疼。我一點也不關心一個20世紀的北大高才生有手有腳有文化為什麼要靠別人過活,我只是想讓您別再欺負我的蠢蛋了行嗎?”
白路舟手中的煙掉了一段火星子,那猩紅的火刺進春來已經混濁的眼睛里,直逼他內心蒙塵多年的荒原,驟然升起的溫度,是火星燎原的結果。
他松開了手中的吊環,順著石墻溜了下去。
白路舟揮手讓何止帶著人離開,然后自己跟著坐到春來身邊,遞過煙:“要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