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那個小白啊,阿姨問你幾句話不介意吧?”王草枝訕笑。
白路舟一臉誠懇:“阿姨您問。”
王草枝就不客氣了,干脆放下碗筷:“小白家里幾口人?”
“四口。我爸,我阿姨,我,還有我閨女。”
“結過婚了?”
“沒有。”
“未婚先……”王草枝指著白辛,“私生的?”
白辛看得懂唇語,春見趕緊打斷:“媽!”
王草枝換話題:“那什麼時代不一樣了,也沒什麼大驚小怪的。那,那小白你是干什麼的?”
“我剛退伍回來……”
“哦,那就是待業。家在市區哪里?”
“我家不住市區。”
還沒房子啊!王草枝接著問:“如果結婚的話,幾年內可以在市區買房子?”
白路舟老實回答:“我不打算住市區。”
春見把碗筷朝桌子上一擱:“媽你干什麼?”扭頭對白路舟說,“正好今天我要去趟學校,我們走吧。”
白路舟表示很忐忑,下樓的時候問:“我剛才是不是回答得不好?我總覺得你媽看我的眼神里充滿了嫌棄。”
嫌棄就對了!春見憋著笑:“沒有,我媽看誰都那眼神。”
“你沒說實話,當著小孩子的面不能撒謊。”
“我還沒問你呢,你帶著白辛來干什麼?大早上也不讓她睡個安穩覺。”
“這不是因為梁歡嘛,你見過的,陽山帶回來的那個。何止那小子估計是跟人看對眼了,死活要讓我留住她。結果咱閨女不干了呀,總覺得梁歡要撬你墻腳,我只要一不在她身邊,她就能分分鐘把梁歡給K.O了。”
好好一小姑娘動不動就暴走,咋教育的!春見腦仁一陣疼:“我覺得吧,你有必要檢討一下自己的教育方式了。”
白路舟點頭稱是:“你知道的,沒媽的孩子都像草。
”
“嗯?”
“我是說,咱閨女缺個媽。”
“哦。”
“你別給我裝傻。白辛,喊媽。”
白辛得令小跑過去,抓住春見的衣角就比畫:“媽。”
春見回頭看到笑得像個二百五的白路舟,搖了搖頭,終于明白了什麼叫“爹傻傻一窩”。
三人剛走到單元門口,就與從醫院送完飯回來的化顏撞了個正著。
春見剛準備打招呼,化顏就喘著大粗氣拉住她:“快,跟我去醫院。”
春見心里一驚,問:“化叔叔怎麼了嗎?”
化顏直搖頭:“不是我爸,是留芳媽。”
“張阿姨怎麼了?”
“沒了。”
留芳的長卷發在風中飛揚,被天邊的夕陽鍍上了一層金光。
她一個人坐在天臺上,周邊是各色混合著洗衣液味道的床單。
腳邊丟了一地的煙頭,白色的襯衣上沾著的血已經干了,顏色有些暗。她低頭摸了摸煙盒,里面已經空了。
她有些氣惱,把煙盒朝遠處扔,卻又被風給吹了回來拍打在她的臉上。
“連你也欺負我。”
她起身抬腿,一腳把煙盒給踩扁,然后使勁踢了一腳,煙盒飛出去撞在來人身上。
春見彎腰把煙盒撿起來,化顏先她一步走了過去。
留芳重新坐下,眼睛望著天邊,看著遠處似血如火一般妖紅的晚霞,臉上沒有過多的表情。
化顏挨著她坐了下來,春見一直站著。
很久之后,留芳問:“你們覺得,我媽是壞人嗎?”
“不,不是。”好不容易等到她開口,化顏立馬接腔,“她給我爸輸了那麼多血,也不讓我感謝她。張阿姨,就是……脾氣怪了點兒。”
留芳抬頭,目光詢問著春見。
春見轉過頭,看著天臺上縱橫交錯的電線,想到很久以前她洗完衣服來晾,但是夠不到晾衣繩,是張阿姨幫她晾的;她讀高中下晚自習回來,樓道里燈壞了,是張阿姨開著門給了她光亮;包括她第一次來月經把公交車椅子弄臟,也是恰好遇到張阿姨幫她處理的。
“不是。”春見說。
“那,”留芳眼睛閃著光,“她是好人嗎?”
化顏和春見都沉默了。
留芳無力地往后一靠,自己總結:“她也不是個好人。她不甘心自己嫁了個窩囊廢,卻又等不到意中人來解救自己。
“出事的時候,他們坐在摩托車上,還在吵。她本來可以提醒我爸的,但她沒有,她大概是真覺得自己活夠了吧。”
留芳突然就哭了:“但是你們知道嗎,在撞上大貨車的最后幾秒里,是她把頭盔取下來戴到我爸頭上的。她死了,我爸活著。”
活著,卻永遠地痛苦著。
這座城市,天晴的時候都能在這里看到妖冶的日落,馬路會變,樓房會變,就連路邊栽種的樹木都會變,只有一年四季的風景永遠都不會變。
這個陳舊的小區,第一次擁有了一個異常安靜的夜晚。
或許,從今天開始,它將一直安靜下去。
雖然遭遇的同樣都是交通事故,留芳家更不幸的是張阿姨當場死亡,而化叔叔卻活了過來。比較幸運的是,留芳家得到了一筆數目龐大的賠償金,這筆賠償金讓留芳的網吧起死回生,甚至讓她選擇了一個更好的路段。
化顏卻接到了敗訴通知。
“姜教授真是厲害。”
暗渡項目辦公室里,春見在撰寫起州—陽山—河濁段戶外路線的正規勘測報告,接到化顏的電話之后,她暗戳戳地來了一句。
白路舟還在醞釀安慰她的話,何止就搶下話頭:“那是當然的了,不僅厲害,而且善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