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他自己知道,它是日記,也不是日記。
那是高一的寒假,舒朗從外面打球回來,平時還有晚班的母親正坐在客廳,就等他回來。
他進屋把球放在一邊,看著母親面色不悅,連忙解釋自己功課做完了,才出去打球的。
這樣的說辭,并沒有安撫到母親。
她怒氣沖沖地站起來,抬手就甩了一巴掌給舒朗。那一聲耳光非常響,母親用了很大力氣,震得她整個人都有些踉蹌,舒朗只覺得半邊臉又燙又麻。然后,她又轉身抽出了書柜夾層里的日記本,扔在地上。
那是舒朗唯一一次挨打,畢竟此前,他一直是令人滿意,挑不出錯處的。
日記本攤在地上,頁面晃動著落下。其實,舒朗不用仔細看就知道,這個本子里,只記錄了一件事,就是他喜歡黎黎。
“舒朗,你給我解釋解釋,初中的時候,你跟班主任關系好,就是這個原因?我今天就要去她家問問,她是怎麼教自己女兒的。”
“我問問她,怎麼為人師表的?自己的女兒一點廉恥都沒有。”
“我送你讀書,讓你吃穿不愁,你就給我動這些歪心思?那你還念書去干什麼,怎麼不留在這個小地方,就守著她算了。”
母親氣急了,徑直就往外沖,舒朗跪著抱住她的腰,只會說不要不要。
他和黎黎住在一條街上,小地方有點什麼閑話,比病毒傳播得都快。更別說,母親這個聲勢,只要一出門,估計整條街的人都會出來看熱鬧。
在保守不住秘密的地方,誰的面子都猶如千金,折了面子,就像沒了半條命一樣。
一旦鬧起來,老師的臉面往哪兒擱?黎黎還能在這個小地方生活下去嗎?
少年舒朗是沉默寡言的,他沒有現在的能言善辯。面對母親的指責,他只會無助地重復,不關黎黎的事,是他自己,黎黎不知道,求媽媽不要。
舒朗跪了一晚上,竟然沒能說出一句完整的話。
他一再保證不會和黎黎早戀,不會影響自己學習,放假也不會偷偷見面,最后又在母親的要求下,親手撕碎了那本日記。
那一晚,丟掉的不僅僅是本日記,也是少年舒朗的整個青春。
那年再開學,舒朗又買了一模一樣的本子,只是再沒寫過一筆。有的人,也不是非要寫在紙上,她一直就在心里。
或許,因為痛恨自己的笨嘴拙舌。高考報志愿,舒朗填了清一色的政法大學。在大學期間,他又蟬聯了四年的最佳辯手。終于成為了今天的舒朗。
舒朗收起本子,臨窗而立。
辦公室有一整面落地玻璃,窗外整個城市燈火輝煌,仿若星河燦爛。如果是家鄉那座小城,大概此時已經月上樹梢頭,人影綽約,明暗不可辨了吧。
思緒到這,舒朗撥出了一組號碼。隨后,他低沉的嗓音在空曠的辦公室回響。
“這麼晚,沒有打擾您休息吧。”
舒朗相信,沒有克服不了的困難,也沒有到不了的彼岸。如果他注定要為黎黎,費勁心機,顛沛流離,那就讓他更努力地,向她走去。
🔒第三十五章 困獸之斗
隆冬,天亮得晚,七點多才有點晨光熹微的感覺。
還有一個月過年,黎黎本來想問問父母,要不要到沐水過年。
結果早晨親爹打了一通電話來,說他們正在機場,準備登上飛往沐水的航班。
說走就走,退休人士的瀟灑,一般人羨慕不來。
黎黎嘆氣,認命地打開軟件看機票。當天買票,可真不是一般地貴,竟然一點折扣都沒有。
緊趕慢趕地,到了中午,黎黎才坐上回沐水的飛機。她打電話給父母,告訴他們自己可能下午才到。
爹媽心情倒是不錯,笑聲好像自帶揚聲器一樣,她媽媽說不用著急,另一邊她爸爸跟別人侃大山的同時,還帶出了黎黎這輩子都不想再聽見的名字,舒朗。
“不是,你們干嘛找他啊,是無兒無女嗎?非要找他。”
“黎黎,你給我好好說話。舒朗是你男朋友,怎麼就不能找了。”
“那你們就直接跟他過年得了,叫我回來干什麼?”
“你給我趕緊回來,怎麼越長大越野,一個女孩子成天往外跑什麼。這麼久不回來,你讓人家舒朗怎麼想。”
“他怎麼想你去問他,我為什麼不回去,你也去問他。”
黎黎覺得,她這輩子都沒這麼下頭過。她說要起飛了,關機了,就掛了媽媽的電話。
飛機上空間狹窄,黎黎要了一個 U 型枕,準備睡一會。
其實她睡不著,心里一堆事壓著,腦子都是亂的。黎黎就想清凈一會,但是一會空中服務送餐,一會隔壁孩子哭了,一會身邊的乘客要出去,沒完沒了的情況,根本應付不完。
還有半小時,飛機即將抵達。黎黎睜開眼睛,窗外的風景,逐漸從層巒疊嶂的云層,變成陸地上的山川,河流,公路,村莊,城市。
走出機艙,冬日的冷空氣從廊橋邊緣鉆進來,黎黎不由得打了個寒顫。
今年是百年一見的寒冬,氣象預報終于靠譜了一回。
本以為出了機場,會見到舒朗,黎黎一路上都在做思想斗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