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倒床上睡了一覺,再次醒來還是因為電話,這回是吳澤打來的。吳澤是A大田徑隊的短跑教練,他跟羅娜高中時候念了同一所體校,算是她的師哥。
“還睡呢?”
“沒……”
“我在你樓下,給你帶了冰粉。”
一聽有冰粉,羅娜眼睛亮了。她飛速從床上爬起來,只穿了件緊身吊帶背心和一條短褲就沖下樓去。這種穿著比較考驗身材,好在羅娜早年練田徑的底子都留著,身體挺拔緊實,跟樓道里其他柔軟的女老師形成鮮明對比。
吳澤正在樓道口抽煙,他很小的時候就開始抽煙,那時被王叔棍棒伺候,打到半死,勉強算是戒了。一直忍到退役后才重新抽起來,他說當教練要比當運動員多考慮太多事。夏夜炎熱,吳澤的襯衫背后濕了大片。他身材高大,因為每天堅持運動,體型跟以前沒有太大差別,只是隨著年齡增長,多了幾分滄桑感。
羅娜走過去,在發呆的吳澤耳邊打了個指響。
“嘿。”
吳澤回頭,“這麼快?”
羅娜下巴努了努,吳澤把冰粉遞給她。羅娜懶得拿上樓了,兩人在室外踱步,羅娜邊走邊吃。
“今天累嗎?”
“還行。”
“太熱了。”
“是啊。”
他們閑聊著,不知不覺走到體育場。雖然天氣很悶,但還有不少學生在跑步。大多數是想要減肥的女同學,為了好身材掐腰咬牙,揮汗如雨,苦命堅持。
羅娜和吳澤來到看臺上坐著休息,他們正對面就是百米跑道。一個瘦弱的男生正在練習,跑了一遍又一遍。
吳澤抽著煙,本來在跟羅娜談最近比賽的事,看著那男生的跑步動作,忍不住吼道:“擺臂啊!那手甩什麼呢!”
男生和羅娜都嚇了一跳,男生并不是田徑隊的,被吼一嗓子徹底不敢跑了,貼著墻邊溜走了。
羅娜瞪了吳澤一眼,“你有病吧你!看給人嚇的。”
吳澤看著男生的背影哼了一聲,“瘦猴似的,跑個屁啊。”接著抽煙。
羅娜想到什麼,隨口問道:“百米的黃金身高是多少?”
“國際上差不多1米85,國內的話,1米80到1米85之間吧。”
羅娜用勺子鼓搗殘存的冰粉。
“可現在全世界跑得最快的人不在這個區間里啊。”
“你說博爾特?那是特例。”
“蘇炳添也只有1米72吧。”
“也是特例。”
羅娜咯咯笑。
“笑什麼,特例就是特例。”吳澤懶洋洋地往后一靠,“太高太矮都不適合百米,個矮的步幅太小,個高的步頻太慢。不過真要選的話,同等條件肯定還是個頭越高成績越好。怎麼了,忽然問這個了。”
“沒怎麼。”羅娜將最后一點冰粉一干而盡,伸了個懶腰。今天天氣不錯,夜空繁星點點,羅娜望了一會,莫名來了句,“競技體育真殘酷啊。”
吳澤沒聽清。
“說什麼呢?”
“我說冰粉真好吃。”
羅娜起身往外走,吳澤跟在后面。
“那再去買一碗吧。”
“不了。”
“再吃一碗吧,你晚上不是沒吃飯嗎?”
“太熱了,吃不下。”
“冰粉就是降溫的。”
“你怎麼這麼絮叨!”
“好,那我不說了。”
“……算了,再去吃一碗吧。”
“嘖。”
夜風送來毫無營養的對話。
這一天的經歷給羅娜留下了深刻印象,但這印象很快就隨時間流去了。
羅娜只把它當成生活里的一小段插曲,轉頭就忘了。
直到十個月后,她再次在校園里見到段宇成,關于這個夏天的記憶才重新蘇醒。
第四章
之所以當初羅娜在3中操場說了句“可惜了”,是因為她覺得段宇成已經徹底跟A大無緣了。他們今年的田徑特招名額已滿,他不可能再有機會。
所以當她知道段宇成是以文化課成績考入A大的時候,她簡直要懷疑人生了。
提起體育特長生,很多學生不屑一顧,覺得他們是頭腦簡單四肢發達的生物。羅娜雖不喜歡這樣的言論,但不得不說從某種程度上講,這個評價還是有點道理的。
運動員的生活非常枯燥辛苦,甚至說是機械化。他們的精力大多用在訓練上,思維比較簡單。雖然偶爾也有些特例,但綜合來說,運動員的文化課成績往往很……嗯。
所以這臭小子是怎麼回事?
羅娜拿著段宇成的錄取通知書,已經凝神思索快十分鐘了。
十分鐘前,她正在操場看田徑隊訓練。今日天氣很熱,大太陽頂在頭上,天藍得發亮。羅娜帶著一頂寬邊的遮陽帽,把整張臉蒙在陰影里。她只穿了件運動背心,依舊熱得臉頰泛粉。遠處是剛剛入隊不久的新兵蛋子,被教練們呼來喝去,個個賣力表現。羅娜挨個看,挨個品評。她手持從王啟臨那偷來的大蒲扇,悠閑地給自己扇風。然后某一刻,她聽到輕輕的呼喚。
“墨鏡姐姐,墨鏡姐姐——”
蒲扇一頓,羅娜回頭。
一道清爽的身影扒在兩米高的鐵柵欄上沖她招手。
藍天綠草,青青校園,他甫一闖入視線,就像電影拉開了序幕。
羅娜笑起來,她覺得有些奇怪,已經過去這麼久了,大學里面每天來來往往那麼多學生,她竟然還記得他的名字,甚至還能回憶起當初那支可愛多的甜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