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娜決定不再在這個問題上白費口舌,很多道理光靠講是說不通的。只有他真正遇到打擊,撞上南墻的時候,才會明白光靠一腔熱血,是無法在競技的世界走太遠的。
無功而返,日子照舊。
段宇成壓縮了本就不多的業余時間,日復一日地學習、訓練、比賽。重復著單調又辛苦的生活。他不喊累,也不放棄。班里的聚會游玩他全數推掉,剛開始賈士立還會勸一勸他,幾次都失敗了之后,下次大家干脆就不通知他了。
四月的某一天,羅娜在辦公室跟隊醫劉嬌討論隊員身體狀況,王啟臨興沖沖地過來宣布,說他挖掘了一個好苗子。
“來,你看看,你最近不是沉迷跳高嗎。”
“……我什麼時候沉迷跳高了。”
王啟臨把一袋子資料塞給羅娜。
“你準備一下,我們明天就去見他。”
“我也去?”
“當然,你開車,他家挺遠呢。”
羅娜翻開材料,這個被王啟臨相中的學生有個很有意思的名字,叫毛茂齊。今年剛十七歲,是個縣級體校的學生。
此縣離A大很遠,是在與臨市交界處的一個山溝溝里。本來那鳥不拉屎的破體校根本無人知曉,但因為這個體校教練跟王啟臨是熟識,硬是將毛茂齊推薦過來。
第二天,羅娜載著王啟臨,驅車五個多小時,來到一片荒蕪的山野。
一下車,塵土味撲面而來。
這體校怎一個慘字了得,一塊土操場,目測一圈也就兩百多米。操場最外側鋪著一條幾十米長的塑膠跑道。說是跑道,其實就是兩塊舊膠皮鋪在地面上,被陽光曬得已經卷了邊,基本報廢了。
操場后側有一棟破舊的二層小樓,外面的墻上噴著“刻苦訓練,勇攀高峰”八個字,常年風吹雨打,已見斑駁。小樓二層開著兩扇窗戶,向外支著數根長桿,上面稀稀拉拉晾曬著學生的破衣服。
“這個環境……”饒是吃慣了苦的羅娜見此場面也不禁皺起眉頭。
王啟臨提提褲子,說:“走走走!進去找人!”
他們在健身房找到了毛茂齊——所謂的健身房就是個十幾平米的小瓦屋里鋪上幾塊綠墊子,旁邊擺著三四個啞鈴,毛茂齊正在上面被教練踩著腳做仰臥起坐。
羅娜第一眼見到毛茂齊,跟見到劉杉時的感覺一樣,第一直觀感受就是他的身材非常適合練跳高,又高又瘦,上肢扁平,長腿肌肉矯健有力。而且他比劉杉更好的一點在于,他的骨頭一看就是輕飄飄的,在做仰臥起坐時像沒有重量一樣。
“別讓我做了教練,好累啊……”毛茂齊很不想訓練,哭喪著臉求教練。他的聲音像是沒過變聲期似的,稚嫩柔軟,還帶著顫音。
“再做兩組!”教練厲聲道。
羅娜看向這位嚴厲的教練,來的路上王啟臨給她介紹了這位教練的情況,他叫李代榮,年輕時跟王啟臨一起在省隊待過,算是隊友。
“李教練。”羅娜先走過去打招呼。李代榮見他們來了,總算放過了毛茂齊。毛茂齊從地上爬起來,懵懂地打量著他們。
李代榮嚴厲道:“你看什麼,還不趕緊跟校領導打招呼!”
毛茂齊小聲說:“教練好。”
李代榮與王啟臨寒暄了一會,一起走向操場。
“這孩子家里是真窮啊。”
李代榮小聲說,“祖上三代貧農,眼看揭不開鍋了。家里是為了少一張嘴吃飯才給他送體校來的。我剛開始是看他可憐,帶著他隨便練練,但沒想到他在跳高上天賦異稟,你來看看就知道了。”
李代榮命令毛茂齊自己拉墊子出來,鋪在土操場上。毛茂齊做事毛手毛腳,拖個墊子差點給自己絆倒了。
羅娜過去幫忙,毛茂齊不太敢看她,小聲說:“謝謝你。”
羅娜問他:“你緊張嗎?”
毛茂齊搖頭。
羅娜笑道:“不緊張?你看你肩膀緊的。”
毛茂齊低下頭。
羅娜目測毛茂齊身高跟劉杉差不多,有點娃娃臉。他看著就是苦孩子出身,最直接表現就是皮膚不好,不像段宇成那種,從小營養供得足,即使風吹日曬還是細皮嫩肉。
毛茂齊的氣質也是迷迷糊糊的,說話總是慢半拍,被問話了也好想一陣才能回答。不過他眼睛很干凈,有一種純然的光澤。
羅娜問他:“你知道我們是誰嗎?”
毛茂齊先是搖頭,后來又改成點頭。
羅娜逗他:“你說說我們干嘛的?”
毛茂齊說:“帶我去大學的……”
羅娜笑了,說:“對,你別緊張,就按平常練的跳。這不是比賽,你可以跳很多次。”
她的和顏悅色也算起了點作用,毛茂齊看起來沒有剛剛那麼緊張了。
簡陋的跳高場地布置完畢,王啟臨和羅娜在旁等著,李代榮過去叮囑毛茂齊。
“你給我打起精神來!”
李代榮恨鐵不成鋼地扒拉了一下毛茂齊雜草般的頭發,捏著他的脖子,說道:“這種好機會不是誰都有的,我幫你爭取了,你自己一定要把握住!去了大學你的命運就不一樣了懂不懂!你想一輩子待在山里嗎?”
毛茂齊先是點頭,后來又改成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