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他自己還是有那麼點未曾察覺的私心吧。
希望她認出他。
又希望她別認出他。
他怕她看見現在這個面目全非的自己,會非常失望。
她現在那麼努力那麼耀眼,像一朵即將盛開的花。而他卻被釘進了塵埃里,爬不起來。
聞遙低下頭。
“……是嗎?”
“……嗯。”看,她果然失望了。
南川第一次發現,只是發一個單音節,原來也這麼難。心口慢慢有些發涼,凍得他呼吸僵硬。
聞遙低著頭望著腳尖。
夜涼如水,月光和路燈光線混在一起,將他們的影子照得輪廓分明。隔著一道門,那麼近,那麼遠。
她能說什麼呢?
質問他為什麼放棄嗎?還是問他為什麼變成現在這樣?亦或是問他到底被什麼東西困住了?
不,無論哪個問題,她都沒資格問。
她這時候才明白過來,不管她說什麼問什麼,無異于都是在往他的傷口上撒鹽。
曾經的那束光芒從他眼睛里消失了。不管過去發生了什麼,那都不會是他愿意去回想的事情。
“沒什麼事我先回了。”南川的聲音淡淡的,靜靜的,好像又慢慢恢復到了平日里的冷淡散漫。
“等一下。”聞遙還是叫住了他。
不對,不應該是這樣的。她想。
她特意跑出來不是為了揭他傷疤的,她是有話想要告訴他。是很重要的話。
她打開院門走近他。
在南川反應過來之前,她抬手輕輕抱住他,下巴靠在他的肩膀上,手臂微微收緊。
那一個瞬間,她能感受到他的肩背一下僵硬起來,像是極不適應她的擁抱,但也沒推開她。
聞遙深吸了一口氣,打定了主意要把話說完,于是她在他耳畔輕輕地、堅定地說:“哥哥,我想謝謝你。
謝謝你今天帶我去吃餛飩,更謝謝你當年安慰我,鼓勵我,還有,謝謝你教會我滑冰是件多美好的事情。”
隨著她的每一字每一頓,南川都能感覺到自己僵硬的身體一點點軟化下來。對身體接觸的不適應在她的話語聲中逐漸消失了,一下將他拉回了八年前,恍惚中,他仿佛能看見那個熱烈又自由的年少的自己。還有那個一消失就是八年的小姑娘。
心口一下子被烘得暖暖的,他甚至忍不住想抬手反抱住她時,聞遙忽然又放開了他。
她后退了兩步,微笑著看著他說:“最后一次叫哥哥了,今后還是好好當同學吧。南川同學,再見。”
再見,她的初戀。
南川微微錯愕:“……”然后他故作自然地放下已經抬到一半的手臂。
他琢磨了下她的意思。
就是說,他的過去她不會問,剛才那一連串的感謝就等于是跟過去的他告別了。反正她對現在的小哥哥挺失望的,所以今后就當過去什麼都沒發生……是這樣吧?
……嘖。
心思轉過一輪,南川臉上什麼都沒表現出來。他點點頭,隨意地說:“那我走了。”
“好。”
聞遙轉頭回家,這時候,里面的大門忽然被人從里面打開,她爸爸睡衣外面披了一件薄外套出來了。
原本還待在書房里的聞鴻看見女兒在家門口似乎跟人在說著什麼,于是他下樓了。
“爸爸。”
聞鴻溫聲問:“遙遙回來了?門口是誰?”
聞遙答:“是我同學,在滑冰場認識的,剛才下雨了所以送我回來。”
“這樣。”聞鴻點點頭,慢慢走出來,本來是想跟聞遙她同學道聲謝,然而在看見南川的臉時,忽然非常驚訝地問道,“南一勤是你什麼人?”
南川一愣,下意識答道:“是我父親。
”
聞鴻直直地望著南川的臉,聞言點頭,看向南川的視線不禁更柔和了。
“你們……長得可真像,幾乎一模一樣。”聞鴻回憶道,“南師哥當年是我父親的門生,小時候一直對我非常照顧。沒想到時隔多年還能看見師哥的兒子。”
驟然提起父親,南川不自在地撇開眼,并沒有接過這個話題往下深聊,而是飛快打斷道:“時間不早了,我就先回去了。”
聞鴻溫和地點頭說:“謝謝你送遙遙回來。對了,代我向你母親問好。”
南川幾乎是逃開的。
聞遙詫異地看著他的身影飛快地沒入了夜色里。
“爸,他父親……怎麼了嗎?”她疑惑地問道。
而且,如果她剛才沒記錯的話,爸爸只是向他媽媽問好,而不是他們夫妻兩個人?
聞鴻嘆息著說:“他父親早就過世了。大概是我們去俄羅斯的第二年吧,聽你爺爺說是遭遇了重大車禍,當時都上了社會新聞了。太可惜了,他父親年輕有為,當年已經是N市最年輕的高級檢察官了。如果沒出意外,或許現在已經是檢察長了吧。”
聞遙怔住了。
沒想到還發生過這樣的事情。
回到房間洗漱完,聞遙再次爬到窗臺上。
從她房間的窗戶看出去,正好能夠看見高聳的雪松大廈,在夜色中宛如一座地標般的燈塔。
她盤起腿,靠在窗邊靜靜地望著。
剛才忘了問。
也不敢問。
那位老爺爺去了哪里呢?是否他也和他爸爸一樣,也永遠地離開他了?
所以他才會放棄夢想,甘愿沉淪,一步步變成今天這個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