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鏡子里看過去,老師正抱臂靠在門邊, 目光溫和地望過來。
他略微驚訝地說道:“你不是從來不碰這個主題的嗎?”
聞遙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其實,剛才也只是一瞬間的念頭而已。她還沒做決定。
大約是剛看完一場《天鵝湖》,視覺上的沖擊猶在眼前,內心的余韻未散,所以她下意識地想跳而已。
“我不……”
聞遙還沒說完, 就聽見老師摸著下巴說:“這個對你挑戰有點大啊——”
聞遙一頓,不解地問道:“什麼意思?”
伊萬諾夫看向聞遙。
他是為數不多知道聞遙身世的人。
他知道她為什麼總是風雨無阻地去馬林斯基劇院,知道她為什麼鐘愛芭蕾,知道她為什麼編排的節目無一不是源自于芭蕾劇目,更知道她為什麼多年來從未碰過《天鵝湖》,就算多少人拿著大把的錢請她編排,她也總是拒絕。
老師笑了笑,目光溫柔地看著她:“不過,挑戰一下也沒什麼不好。你想滑這個節目嗎?”
聞遙內心有些遲疑。
然而,她聽見自己的聲音回答道:“想。”
《天鵝湖》是她內心的一塊獨一無二的地方,藏著一個獨一無二的女人。
她對那個女人的感情很復雜。
一方面,她知道這個人是她的母親,是與她血脈相連,是將她帶來到這個世界上的女人。
另一方面,她同時也知道,這個女人拋棄了她銥誮,生下她之后就將她丟在了聞家,十六年來不聞不問,從沒有盡過一天做母親的義務與責任。
聞雪在藝術上芭蕾上的天賦與才華堪稱驚世絕艷,作為一名天才芭蕾舞者她無可挑剔,但作為一位母親,她從頭到尾就是失職的。
所以,聞遙對她才華的驚艷與對她的失望,交織成如今對她的又愛又恨的復雜感情。
伊萬諾夫打了個響指,給她布置了作業:“OK,那老師給你三天時間,你考慮一下新節目的編排和配樂,三天之后我來驗收。”
聞遙下意識地站直了:“好的。”
在選題上,老師對她既嚴格又寬松。
寬松的是他幾乎不會太過干涉她的選題。比如之前的《小王子》,她就是完全自己來選定的。
嚴格的是他對節目質量的高標準。從配樂到編排,從造型到表情,每一處的細節他都摳得非常細,要求都非常高。
他或許不是對動作難度要求最高的教練,但絕對是對節目本身最吹毛求疵的教練。
這令聞遙也十分放心。
如果她在將來能夠得到老師的肯定,那麼這個節目就是優秀的。
至少,不會辱沒她心目中的《天鵝湖》。
……
三天時間。說快不快,說慢也不慢。
聞遙幾乎每天都泡在舞蹈教室里,腦海中反復地回憶白天鵝的每一個動作,然后將每一個細節融入到了花滑的表演之中。
三天后,她終于自認為稍稍能夠交出一個令自己滿意的作品了,才主動找到老師交作業。
冰場里清了場,人不多。
只有幾個聞遙熟悉的朋友在,連伊萬也回來了。
等到聞遙在冰面中心站定,老師開始播放柴可夫斯基的《天鵝湖》。
優美的旋律中,聞遙隨歌起舞。
盡全力將自己心目中的白天鵝表達出來。
場邊,吉米吹了一聲口哨:“忽然覺得聞遙姐姐比伊萬哥還有女人味啊……”
“……”伊萬滿臉黑線地彈了他腦門,“會不會說話呢?”
伊萬過去的造型和節目一直是非常中性化的,其實就是借助于他纖柔的外貌上的優勢。但是他的發育關來了,最近變聲期到了,身體上也逐漸有了些許變化,長高了一點點,身體肌肉開始變得愈發緊實。
這對他來說,是好事也是壞事。
壞事在于身體力量的提升必然會帶來身體柔韌度在一定程度上的下降。說不定他現在最引以為傲的貝爾曼旋轉動作,會在發育關上逐漸丟失。隨著他年齡越來越大,很多類似的對身體柔韌度要求極高的動作,都會慢慢丟失。
好事在于他的身體力量提升了,有可能向更高難度的跳躍動作挑戰。他目前只有一個四周跳,放在青年組里傲視群雄,在成年組可能就不夠看了。
所以整體上來說,發育關對他來說非常重要,且非常必要。
接下來,他會逐漸放棄追求中性化的表演,去更加專注于提升男性特質的一面。
說話間,聞遙的表演結束了。
現場安靜下來。
所有人的目光緊接著從聞遙的身上轉向摸著下巴沉吟的老師。
接下來就該老師點評了。
這是經常在他們冰場里發生的一幕。聞遙每次完成了一個編排,都會這樣滑給老師看,請老師點評、打分。然后老師也總會給出最客觀也最有幫助的建議。
冰場里其他學員的節目基本也得經歷這樣的過程,只不過往往每次總是只有聞遙與伊萬能夠拿到最高分。
這一次,伊萬諾夫沉吟了半晌之后,卻是嘆了一口氣。
他搖了搖頭,走到場邊跟聞遙招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