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場絕大部分觀眾都在一邊感嘆著聞遙這一身造型,期待她究竟會帶來什麼樣的表演,只有伊萬諾夫一人敏銳地察覺到了什麼。
這一套考斯騰似曾相識。
即便做過一些細小的改變,但他還是第一眼就認了出來。
這套考斯騰與他從前用過的一套考斯騰幾乎一模一樣。
之所以印象如此深刻,只消一眼就認出來,是因為那套節目對他來說太過重要了。
他滑過兩個賽季,然后在他在役生涯的最后一場比賽上,他也拿出了這套表演。
這是他的代表作之一,也是他的遺憾之一。
這套節目里他完成了當年男單歷史上最高的技術難度,也因此成了他摔倒與失誤最多、最終甚至導致他在賽場上再次受傷遺憾退役的節目。
聞遙在冰面正中站定,雙臂上揚擺出一個芭蕾手勢,朝著伊萬諾夫的方向看了一眼。
此時全場燈光都暗了下來,只有兩道追光落在她的身上,她是場上唯一的光點。
她看不清老師的表情,但是她知道,老師這一刻一定很驚訝。
她希望,驚訝之后,他還能覺得驚喜。
雄渾的低音響起,宛如獵獵風聲,聞遙在追光燈下起舞。
低沉渾厚的樂聲中,她開場就拿出了跳躍。
滑過半場后她左腳刀齒點冰,右腳外刃利落起跳,姿態嫻熟得猶如閑庭信步之間,一個后外點冰四周跳完成。
然而落冰的瞬間她沒有以步法滑出,而是右腳再次外刃起跳,雙腿交叉著劃過半空,輕輕松松接上了一個后外結環三周跳。
只是這時候,她的跳躍并沒有結束。
高質量的后外結環三周跳之后,她立刻又跟上了一個后外結環兩周跳。
4T+3Lo+2Lo!
竟以如此高難度的三連跳開場。
現場觀眾一下子沸騰了起來。
隨后小提琴的旋律悠揚而起,這令無數人熟悉的旋律頓時在全場掀起一陣更高的歡呼聲,觀眾們逐漸反應過來了——
這是——
這是《Art On Ice》!
這是《尼金斯基禮贊》!!(致敬我普皇!!)
伊萬諾夫的代表作,被無數冰迷譽為藝術性達到了極致的花滑節目,是伊萬大帝的封神之作,是花滑之神在向芭蕾之神致敬。
聞遙居然選了這套節目!!!
場邊,剛下場的伊萬吹了一聲口哨。
老師的學生們一直熱衷于模仿老師過去的節目。唯有這套節目從來沒人敢碰。
一來是難度太高,二來是藝術性太高,他們唯恐自己不成熟的表演會褻瀆這套節目。
但如果說一定要有一個人來表演這套節目,那麼只能是聞遙。
優美到極致的旋律中,聞遙的滑行姿態又快又美。
帶起的風吹得她的發絲飄蕩,輕盈得像是一只蝴蝶,卻在疾風中自由翱翔。
聞遙一開始收著一點力道,收斂起的情緒里掌握著一絲微妙的平衡。
老師是想要致敬尼金斯基,可她想要致敬的是老師本人。
這一套節目里匯聚了尼金斯基一生的輝煌與瘋魔,但經由老師表演與詮釋后,也帶上了屬于伊萬諾夫的個人色彩,承載著他半生的榮耀,堅守和遺憾。
小提琴激昂地將現場氣氛越推越高。
聞遙慢慢地越滑越順,越滑越放松,但她的身上始終繃著一股力量感,隨著音樂逐漸推至最高處,她將高難度的提刀燕式步、直線步連番使出,那仿佛如山洪爆發式的力量感與美感傾瀉而出,令人嘆為觀止,百看不厭。
她將自己的經歷的一切也放進了這套節目里。
人們能看見她一路走來跌跌撞撞的傷痕,看見她曾經受過的傷,也看見她終于痊愈。
現場觀眾忍不住跟著節奏開始鼓掌。
伊萬諾夫眼也不眨地望著冰面上的身影。
他看見到了后半段,冰面上的她,唇角勾起了若有似無的笑意。
她的演繹里充滿了虔誠的圣潔感。
少了幾分瘋魔與病痛折磨帶來的悲痛感,卻多了幾分被解放的自由。
充滿了溫暖與希望,令人動容。
仿佛上帝俯下身,溫柔地親吻了尼金斯基,親吻了過去的伊萬諾夫。
伊萬諾夫眨了下眼,感覺眼角有點發酸,反應過來的瞬間,他聽到身邊的威爾森喃喃道:“我的天,我雞皮疙瘩都起來了——伊萬諾夫,她真像是當年的你!”
伊萬諾夫回神,笑著說:“她已經超越我了。”
她的表演總能帶給人勇氣和希望。
她能成為別人的光。
音樂結束的瞬間,他抬手蹭了一下眼角,然后第一個站起身,率先為場上的人獻上真誠的掌聲。
他想,如果這就是她所熱愛的花滑——
那他希望她,他親愛的學生,能永遠年輕,永遠熱淚盈眶。
O ever youthful, O ever weeping.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