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斜睨了他一眼,“何事。”
甲兵叉手,“不是此人……”
男人狠瞪了她一眼,頓時松手,接住兵卒拋來的橫刀,撩袍而去。
一行軍士風卷殘云,走得干脆。
草叢里窸窸窣窣,竄出來一個翠綠色的影子,朝二樓悄悄喊道:
“娘子!”
從窗口探看,是姜竹。
武飲冰心如擂鼓尚未從方才那一刻抽離,從二樓翻出時腳底一軟。
還好院中鋪的是細沙,不然指定摔出個好歹。
“你沒事吧娘子?”姜竹攙住她。
她脫力擺擺手,喘息急促,似不想再說話。
暮色一團漆黑,姜竹看不清,自語道,“方才那人是誰啊?”
她重重喘了幾口氣,穩定心神,望著衛兵遠去的方向,她還記得他臨走前那個凌厲的眼神——
“二皇子舒王,李誼。”
“那人是舒王?”姜竹聽得頸后直冒涼氣,“就是那個在襄城平叛時提頭上馬,殺人不眨眼的舒王殿下?”
武飲冰心有余悸,“昂。”
姜竹聽完原委,心跳直突,“這次可太危險了,娘子下回千萬勿要這麼做了,奴擔心。”
“還不是因為……”話到嘴邊,武飲冰又覺無意,怏怏住了口。
都怪大理寺那幫蠢貨,吃人飯不干人事。
夜幕濃釅,坊外已經宵禁,但三曲仍是燈燭如炬,佳釀奢靡的香氣隨著漕渠的流水飄蕩在街巷上。
武飲冰換了干凈衣衫,洗了臉,正與姜竹在街邊食肆里小坐。
兩人各點了一碗熱酪丸子,姜竹連湯都快喝盡,她仍在一勺一勺撥弄著蜜里的桂花,無心飲食。
鄰桌有人在議論午后的事。
“……”
“我聽說舒王并非圣人親子,是侄兒。”
“是了。前朝鄭王于大震關為國捐軀后,圣人為安撫其家人將鄭王世子過繼,登基后一直養在宮里,便是如今的舒王九千歲。”
“聽聞他行事乖戾不羈,時常忤逆圣意,卻是諸皇子里最受寵的一個,連郭太師病逝時圣人都詔舒王代為治喪,而非太子。”
“按理說此事當是太子職責,恐怕圣人有心易儲啊……”
“如若舒王真的娶了這回紇公主,怕是不成了,我大唐怎容一個混有外族血的皇子做皇帝……”
“……”
姜竹抻指戳她胳膊,“奴還聽說舒王時常流連風月,果真?”
武飲冰失笑,撥了她后腦故作兇態,“小小年紀,哪里聽得這些胡謅。”
姜竹差點一腦袋栽進碗里,爬起來一撇嘴,“奴在廚房幫廚時聽河婆說的。她還說舒王生得標致,不僅四處留情,而且……”
說到隱秘處,還故意壓低嗓門,“傳言他好龍陽,養面首。”
姜竹支著腦袋想想。
“不過那個長舌婦慣不著調,奴也不盡信。”
她啼笑皆非,外頭的流言都傳成這樣了?但一憶起方才旗亭上那幕仍是心頭撞鹿,不禁伸手摩挲自己胸口的衣料。
而更多的是后怕。
因為姜竹所言并非空穴來風,她也頻頻出沒三曲,總能透些風聲。
舒王的確時常出花入柳,但姜竹和那些仆婦們不曾聽聞的是,那些同他過夜的花娘不知是何原因,次日一早都死了,無一例外。
“娘子,你還吃嗎?”
她獨自神游,恍若未聞,“啊?”
“熱酪丸子都被你攪成酪粥了,而且……”姜竹瞧她神情古怪,“你今日怎的了?似格外恍惚。”
她心思煩亂,不予置答,忽問:“對了,你怎知我今日在此?”
“我去了義寧坊,發現你不在大理寺,出來方見一隊金吾兵卒往平康坊去,路上撿到了這個。”
姜竹掏出一方油滋滋的絹帕,正是白天她借給自己的那張。
“罷了,”武飲冰晃晃腦袋清空紛亂的思緒,朝桌上撂下幾塊銅板,“走吧,再遲阿爹的翕條真抽屁股上了。”
長安諸坊呈棋盤樣排列,崇義坊和平康坊分列十字街口的西南和東北角。
兩人摸至西北隅的墻根下,預備從這里翻墻出去。
但愿不要被巡使逮住。
武飲冰如是祈禱,朝手掌上啐兩口唾沫,動手攀上。
周遭靜謐異常,惟余蟲聲唧唧。
姜竹跟在后面,壓低聲音,“出坊之后呢?”畢竟沒有坊正簽發的文書,怎麼入坊也是個問題。
“坊墻東北角前幾日不知被誰扒開一個洞,就從那回去。”
歸途倒是順利。
甫溜進院子,兩人便被忠叔從身后叫住:“東家尋你好久了。”
聞言,兩人相看一眼,姜竹沖她扮了個哭相,表達由衷的惋惜。
心頭準備迎接一陣疾風驟雨,連說辭都撰好了,哪知她阿爹見面的第一句便是:
“小五,收拾東西去吧。”
武飲冰心頭大駭,只道他還在氣頭上,撲通一聲跪下,“阿爹別趕兒走啊,兒錯了,以后再也不去南曲了,明天就開始管生意……”
武毅低頭瞧著這不成器的女兒,竟有些哭笑不得。
再如何舉止不端也是自家的心頭肉,他軟聲軟語從地上將那哭得梨花帶雨的丫頭拽起來,哄道:“誰說要趕你走了,你跟阿爹一起走。”
“真的?”她抹抹眼睛,又問,“那坊里的伙計呢?”
“我已經同他們會了例錢,明日便自尋出路去吧。”
“那姜竹呢?”她方才才同自己回來。
武毅熟知這丫鬟在她心頭的分量,“你要愿意就帶著。”
她收聲沉默片刻,心下詫異,隱有種不祥預感,“阿爹……這是要出遠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