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你趕緊去拾掇,撿緊要的,不要太多……”
武毅絮絮交待。
此刻城門必已下鑰,武飲冰尚不知他預備如何出城,便被他推回房。
房門開合,姜竹迎上來。
“娘子,如何?”
武飲冰抿嘴措辭,“阿爹說,讓我們收拾行李,跟他出城。”
“出城?現在?”姜竹亦是滿頭霧水,“去哪?”
她也困惑,“我也不知。”
“還回來嗎?”
她亦搖頭。
按理說,冬月將至,天涼后就到了去北郊渭水上游采冰存冰以備夏日之需的時節。
屆時坊里會更加忙碌,甚至需加雇人手,每年如此。
而阿爹此時遣散了伙計,著實讓她想不透首尾。
姜竹見她滿臉郁色,轉去打開衣篋,一邊收拾包袱一邊寬慰,“其實今早東家收到一封信,一直在收拾東西,只是娘子貪耍跑出去才不知。”
信?她下意識問,“家里鋪子出事了?”
“我覺著不是,說不定東家是想帶娘子出去走商路,見世面。過了年東家就五十了,趁著身子骨還能動彈,想把家里的生意悉數交給你。”
姜竹手腳利落,不多時便收拾好兩馱包袱,見她仍是坐在床沿,蹙眉頭。
“娘子可比奴聰明多了,但凡肯分兩分心思在生意上,東家也不至于如此殫精竭慮,你說是與不是?”
武飲冰接過包袱,將信將疑,“真的嗎?”
“那當然,奴跟娘子一同長大,還不了解東家嗎。”
姜竹仰起純稚笑臉,“天下哪有不為子女籌謀的父母。”
可她暗暗覺著,這并不像是去行商,倒像是……逃命。
她嘆氣,除冰坊之外,家里確有些販皮貨茶葉的鋪子在關外,不知此行的目的地是否在那里。
三聲梆子響過,幾人一身窄袖短打,在空無一人的街曲里行走。
穿過坊北門東西兩側的店鋪,在東北角前立定。
跟隨的還有兩名多年的仆役,武毅撥開覆在洞口的蓬草,“小五,姜竹,你們先過。”
武飲冰咽了咽唾沫,轉臉望見夜色里姜竹黑亮的眼珠,兩人心照不宣。
出了坊便是方才從平康坊回來經過的街口。
暮鐘聲聲入耳,薦福寺高塔上的供燈隨之躍動。
他們一路向南,果然遭遇街使。
武毅掏出坊正批聽的文書,解釋小女身體不適,急需至新昌坊請醫人看過。
武飲冰適時現出心痛虛弱的神態。
街使驗看了文書,并無不妥,囑咐兩句近日城中不大太平,讓他們早去早回。
武毅叉手一拜,喏喏應了。
夜色濃重的街道幽如鬼魅,再往東,便是延興門,跟關外的方向全然相悖,武毅不欲解釋,武飲冰一時不得要領,也只得跟上靜觀其變。
新昌坊一帶多有高門大戶臨街開啟的便門,武毅帶他們蹲在一戶鄰近城門的石獅子后面躲避,露出半個腦袋,觀察那些巡邏的城門郎。
這是一間空置的民宅,他在門內挖了地洞,只要避開視線伺機潛入,他們便可大步出城去。
空氣里縹緲著細微焦灼的味道。
木門被撳開一條縫隙,倏而門內一縷夜風掠過,頭頂的燈籠在風中猛曳幾下,氣味愈發刺鼻,接著鏘鏘的敲鑼聲驚醒了坊內的武侯鋪。
“失火了!失火了!”
對面民房燃起大火,他們瞠目片刻,不及反應,附近的幾坊又爆出更猛烈的火光,迅速與周邊接壤的屋舍連片,霎時熱浪四溢,她亦感到面孔隱隱灼痛,忙跟著從大火中逃出的人,疏散到坊內的街衢。
打更人的鳴鑼聲響徹半個長安,幾十個武侯披著火浣布手持麻搭和濺筒上前撲火,顯然他們也沒料到火勢如此迅猛,準備不全。
鐵甲兵卒從官署內魚貫而出,可他們似乎無意救火,而是直搗城門。
武飲冰被濃煙嗆得喉如刀割,拉住武毅的衣擺,“阿爹,這是怎麼回事?”
武毅亦未料到如今場面,熊熊火光在他眼瞳中燃躍,“他們的動作太快了……”
武飲冰聽出關竅,“誰們?”
“別問那麼多了,快走!”
武毅拉著她回去往地道口塞,兩名仆役斷后,豈料身旁的二層小樓已被大火掏空,樓身傾斜,主梁漸漸支撐不住,最后“轟”的一聲——
碎瓦、殘磚、燃燒的檐木撲簌簌落下,他們分散躲避,灰塵漫天,再睜眼,入口已被燃燒的部分樓體掩埋。
一名仆役從殘磚里頭爬出來,另一名也摸過來,手里還拎著呆如木雞的姜竹。
“東家,如何是好?”一人問道。
此時,延興門已被斬斷,兩軍鐵甲在城門下正兵戈相向,鐵蹄沖撞,一時殺聲震天。
沖天的火光映出叛軍高舉的“姚”字大旗,這是涇原節度使姚令言的軍隊,他們舉旗兵變了!
武毅已記不清這是長安第幾次陷落,叛軍來勢洶涌,勢不可擋,恐怕當今圣人也得棄城一避,當即吩咐兩位從人另尋出路:“走南邊啟夏門,跟著逃亡的百姓一起出城。”
叛軍鐵馬奔馳在長安街巷,婦孺哭號,所過之處,劫掠一空,滿目狼藉。
他們從出城的百姓口中得知圣人果然也已棄城而逃。
幾人混在其中,沒有馬,只能隨大流往官道的方向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