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握著簪,既然生父囑托阿爹將此物轉交給她,那他們必是認識的。
況且養女并非任性可為,兩人之間必然有什麼緣由或者交情。
她盡力回憶京中與阿爹交集之人,可其中并未有交情甚篤的胡人。
這只簪子既刻了她的名字,也許是生父留給她的念想,亦或是,遺棄她的補償。
不論作何解釋,從今以后,她便是孤身一人。
她拭掉眼淚,眼下處境尚不明朗,還不是傷懷的時候,她要搞清這一切,為替她死去的人討個公道。
屏風外面似有人掀簾而入,是兩名披甲男子。
跟在身后的男子忿忿,一拳砸至案上。
“我早說姚令言那個狗賊不是什麼好東西。涇原軍領了皇命往襄城平亂,父皇命京兆尹出城犒賞,誰知那姚令言尸位素餐,窩藏禍心,五萬軍士陣前倒戈,這下好了……”
為首之人似在看呈報,薄唇禁閉,冷面狹眸,嗓音深沉又熟悉,“你當那京兆尹王翃是何善人。”
身后年少些的男子眉頭緊擰,“何意?”
那人冷冷一笑,謔道,“姚令言率涇原士卒離開駐地,大多帶著家眷。本以為到了長安朝廷應有犒賞,可王翃私自扣下了那批犒餉,只賞了粗茶淡飯,軍心異動,才有了你我今日如喪家犬。”
“等回了長安,我誓要將那兩人的狗頭提來。”
男子挾怒道,“那現下怎麼辦?”
那人坦然甩手,“你是護駕的頭軍主帥,還需問我?”
“哎呀二哥,火燎尾巴你就別說風涼話了。”
男子大吐苦水,“若不是你不愿意,父皇能把這破差事撥給我?我僅掛個軍使的名頭,不長于戰陣啊,你別指望我。”
“報——”
侍衛匆匆來稟。
年少些的男子快步上前,“何事要報?”
“稟舒王殿下,資王殿下……又,又死了一個人,這已是近日的第三個了。”
“什麼……”
屏風后的武飲冰聞言也倒吸一氣。
“兩日之內接連暴斃三人……”李謙咬牙訥道,脊背生寒,“是否跟前兩人死狀相同?”
侍衛聲音也發顫,吞吐道,“是,皆是在營中喊叫奔走,狀如瘋魔,隨后倒地而亡。但奇怪的是,死者渾身尋不見傷口,已有傳言……”
“傳言什麼?”
“傳言叛軍帳下有一吐蕃巫師,頗通靈異法術,善招魂,營里的人說……說此三人正是被那巫師下了蠱,才……”
“一派胡言!”李謙大怒,嗓門給人駭了個跟頭,“我才不信什麼邪術,分明是有人惑亂軍心。二哥,軍營重地,必定是人在弄鬼!”
李謙從小跟在李誼屁股后頭長大,耳濡目染,從來都不信鬼神之論。
李誼凝眸沉考,思了片刻眼眸一抬,此時方才出聲,“把死者抬進帳來,緝私傳流言者,斬。”
“喏。”
不多時,一具合衣著甲的兵士被搬進來,口舌微張,眼瞪得老大。
李謙嫌棄地在鼻端揮手,驅散腥氣,“何時死的?”
“半個時辰前。”
李誼行至死者身邊,踱了幾步,似是未聞。
蹲下觸了觸皮膚,隨即單手仰起他的下頜,拇指抵壓下巴查看。
侍衛欲阻,“殿下勿近,恐有不凈之物。”
“無妨。”
李誼思了一會,“此地離奉天還有多遠”
侍衛答:“還有二百三十里。”
如此溽熱的天氣,尸體肯定捱不到奉天城就要爛了。
“軍中可有精通尸體勘驗者?”
“眼下軍營中皆是執刀為戰之人,一時半會兒恐怕難以尋及。
但圣駕或可尋到。”
李謙喜道:“那還等什麼呢,還不快去找?”
侍衛為難道,“圣駕尚在五十里開外,一來一回快馬也需半日,但……我軍今夜就要拔營了。”
李謙不耐煩,一腳踹去,“讓你去就去,哪那麼多廢話。”
侍衛悻悻領命退下,只留下地上的死尸。
李謙望著這具尸體,心中越發煩悶,不耐道,“要我說,這女人就是個災星,若非她昨晚壞了我們的事,讓那個真細作逃了,恐怕蕃人也沒機會在城內放火引起混亂。現下又來了個蕃人巫師為禍一方,我看都是她害的。”
她從屏風后面聽得一激。
見李誼不答,李謙復道,“你說這個女人會不會是吐蕃細作啊?要不拖出來審一審?”
李誼還不說話,李謙直接道:“干脆殺了算了。”
武飲冰大驚。
李誼又轉去翻輿圖,抬起眼皮看他一眼,冷冷道,“你看著辦。”
她幾乎是拖著傷腿從榻上滾下來,屏風嘩啦一塌。
她忍著劇痛,強行拱手扯出一張笑臉,姿勢著實不大好看,“二位殿下且慢,小的會勘驗,小的會勘驗。”
二人皆是一怔。
李謙狐疑走近,“你,懂驗尸?”
她掏出二十分的恭敬,生怕不夠拿回自己這條命的分量,“是,小的師從前大理寺仵作裴瑱,想必殿下對家師有所耳聞。”
那個大理寺奇人裴瑱?他上下打量她一遭,“裴瑱怎會收你一個胡女為徒?”
說起理由,她有些退怯地賠笑道,“小的是皇商飲冰坊東家武毅之女,家師落職后便到坊中做庫守。小的自小閑不住,一開始跟著師父只是貪玩,待漸通人體解構,覺得甚為有趣,承蒙師門不棄,習得一點皮毛。”
李誼打眼瞧她,目中也讀不出到底信是不信。
她咽了咽唾沫,“等您有錢……哦不,有閑到小的這個地步的時候,您就會明白,無聊可以成為做很多事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