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誼屈膝領命,“兒臣遵旨。”
李適握住他肩膀,語重心長,“你和太子是朕最信任的兩個兒子,我大唐的命數,就悉數擔于你們肩上了。”
*
北校場,人馬攢動。
十萬禁軍擁擠在奉天城北一塊狹窄的空地上,各軍將領還在為了分割營地的事鬧得不可開交。
直到圣旨下達,李誼策馬前來,北校場才有了幾分軍營的樣子。
武飲冰撩起褲腿蜷在胡床上,任由醫士查看自己的傷情。
醫士驗看了傷口,又替她診了脈,同身旁的小藥童交代幾句便轉身去忙,藥童從庫里取來酒、傷藥和繃帶,放在她身旁的案上。
她舉目一視,是那日在軍帳內替她包扎傷口的少年。
“咦?怎的在此又遇見你?”
在這舉目無親之地偶遇故人,她喜出望外。
“這位娘……”少年也頗感意外,險些呼露了餡兒,忙改口道,“公子是殿下的貴人,再次得幸,應是小人的福氣才是。”
武飲冰撓撓耳朵聽得別扭,“別這麼說,在下原只是有幸被舒王搭救……你我本是一樣的,稱在下小五便好。”
少年緊繃的肩膀方才松懈,淺淺拜道,“小五兄,別來無恙。”
“唉,談何無恙啊,”她愁苦地指指自己的左腿,“疼好幾日了,現下都走不動路。”
“這幾日不曾遵醫囑靜養吧。”
少年卷起袖管,拔下竹筒塞子,“傷口都裂開了,不疼才是怪事。”
武飲冰呲牙笑,“這幾日忙跟著神策軍趕路,哪兒有機會靜養。”
還有那次勘驗,她忍痛在硬地上跪了一天,再嚴實的傷口也得豁了。
但她并不能向他透露這些。
一筒烈酒當傷口潑下,疼得武飲冰直發抖。
“疼就是了。”
少年明明跟她一般青稚,責起人來倒顯老成,“你跟他們這些男人何比?體質不同,傷口不似他們經得住折騰,更應好生休息。”
武飲冰當下一身士卒衫袴,酒水的刺激消退,終于緩過勁。
她望著皮肉翻卷的刀口,心有余悸,顧盼周圍悄聲問,“我是女子的事,除了你,還有誰知曉?”
“放心吧,殿下跟我和師父都交代過了,不會聲張的。”
少年一邊給她清理傷口包扎,一邊寬慰道。
他手腳麻利,兩下便敷好傷口。
武飲冰望著包扎細致的繃帶,忽然叫住他,“你叫什麼名字?”
想想有些唐突又補了句,“我下次來方便尋你。”
少年本已抱著藥匣轉身離開,聽見她的聲音,腳步一滯,回首笑容依舊清雋,“某叫懷民,懷世安民的,懷民。”
離開醫帳,外頭便是伙頭軍的后廚。
為了醫帳用火便宜,故而軍中多將醫帳和伙房相鄰而建。
七八個傷兵正圍坐在伙房外面胡侃,武飲冰端著藥碗,一瘸一拐地走到旁邊,伸直傷腿慢慢坐下。
呸,這藥忒苦。
有人正與對方爭駁。
“皇城十萬禁軍據守這小小奉天,焉守不住?”
一人譏諷道,“就左右驍武衛那熊樣,哪能成事。舒王歸前軍中就是爛泥塘,上頭肥得流油,底下欺下媚上,遇見叛軍怕是屁滾尿流。”
又有人附和,“就是,老子這一身傷就是拜那一雙草包所賜,都是拿咱腦袋給他們墊腳。”
有人憂心忡忡,“如今河北藩亂未平,涇州人又打來,外頭亡兵和流民的尸身都堆成山了,現下又有大批流民隨著長安禁衛涌進來,這奉天城恐也不是鐵桶一只。”
“……”
“那城里會出去收斂那些尸首嗎?”
說話那人忍不住嘲諷,似未留意這縷清凌宛如少年的嗓音,“當然不,現在城外皆是叛軍,不要命了?”
“是啊,哪個傻貨敢出去?不剁他個十七八塊喂狗才怪!”
眾人哄笑,循聲才發現剛剛那個聲音來自一副完全陌生的面孔。
有人端詳半天,認出來,“你是不是那個,前幾日被舒王殿下救下的……”
又有人反應過來,一拍腦門,“是了,那日我見殿下抱著個人進了帥帳,原來是個漂亮的小胡郎!”
她立時也蒙了一遭。
她那日給腿傷疼暈過去,原來是這麼被人弄進軍帳的……
“我賭你們還不信,不然殿下怎得多年不娶親。快,拿錢來!”瘦猴一樣的小兵說著就往旁邊人的懷里摸,被人格開。
又有人嬉皮笑臉,輕浮地哂笑,“龍陽怎了,北齊蘭陵王也龍陽,亦不妨礙人家驍勇善戰哈哈……”
“小聲點,當心七殿下把你們皮撕了!”短髯一臉嫌棄道。
“耍鬧而已,怕個卵。”
不似軍官們有閑有錢,還能去平康坊這種地方找花娘消遣,軍營里放眼望去都是爺們,普通兵卒無處抒泄,又不得離開軍營,閑來無聊時總愛編排些男人間的有色閑話。
當下幾個殘兵拉拉扯扯詭笑連連,倒是十分應景。
他們話頭扯得極遠,完全把當事者忘到九霄云外。
武飲冰急得揮汗,既想解釋,又害怕暴露自己女子的身份,弄得十分尷尬。
“我只是……因為阿爹和妹妹慘死叛軍刀下,若非殿下及時出現,我也……”
武飲冰嘴角一癟,眾人立刻收了聲。
幾人互視一眼,短髯目中露出一點憐憫,“敢問小兄弟名諱?”
她低頭,“小五。”
“哪里人?”
“長安。”
“出生就在長安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