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高叡也知道自己大限將至，還在年節里就開始了一系列的官員任免，這些事情他都會與馮姝商議。

馮姝知道高叡還愿意與自己商議，那就意味著他還不打算讓自己殉葬，否則這些事情他根本不會來問自己的意思。但所有事情不到塵埃落定的那一刻，就都存在著變數，眼下自己的生死只在高叡的一念之間。

所以在這種時刻，比之在意兒子的將來，馮姝明顯更加在意高叡。對高叡的所有安排，馮姝不僅沒有任何意見，甚至只要高叡提及這些事情，她還表現得異常抗拒，連聽都不愿意聽。

“九郎，我們說好了要生死相隨，這些事情九郎不必與我商議。”馮姝紅著眼睛道。

無奈之下，高叡只得嚴肅了語氣道：“念念，以如今朝中局勢，難道我會放心把熙兒托付給大臣嗎？”

馮姝哭著道：“可九郎答應過我的，不會再丟下我一個人了。”

高叡長嘆一聲道：“念念，的確是我對不住你，我到底是要走在你前面了，所以我總想著再多撐一段時日，讓你和熙兒以后的路走得再順暢些。幸好這次你不是只有一個人，還有熙兒陪著你，你要好好看著他長大。”

讓自己帶著幼子守住高叡留下的江山，和陪著高叡一起赴死，馮姝自己都很難說得清她到底愿意選哪個。“九郎，你是知道的，當初念念連后宮都不想管，這樣重的擔子，念念實在承擔不起。”

高叡語重心長地道：“念念，咱們不是尋常富貴人家。若非有你這個姐姐可以依仗，你覺得馮衍的夫人當真會放心，隨馮衍而去嗎？”

這是馮姝永遠的痛，然而她也明白高叡所言不虛，若非有自己，阿衍留下的女兒根本無法在馮家立足。

看著她哭得泣不成聲，高叡的語氣愈發溫和。“我一早就知道念念并非貪戀權位之人，那所謂的太后之尊，你從未放在心上，否則先帝在時，你大可為了腹中孩子賭一回。”

到底夫妻一場，馮姝是真心感謝高叡時至今日還愿意相信自己。“念念多謝九郎體恤。”

“把你們孤兒寡母留在世上，我也于心不忍，幸好念念是能擔此重任的。”高叡道：“我知道自己時日無多，趁我還能再扶持你們母子走一段，念念萬萬不可辜負我的苦心。”

話已至此，馮姝還能說什麼呢？雖然面前兩條路于她而言都異常艱難，但無人可以否認，隨高叡而去未嘗不是種解脫。可她身為母親，不能為了自己痛快，而把高熙一人留在世上。

看著馮姝最終點頭，高叡才長舒一口氣，拿出那封未曾加蓋玉璽的詔書。“念念，你我相識十余載，相守還不過六年，當初對你放手，我的確心有不甘，所以才會對你食言。而今我不得以再度食言，只愿你護著咱們的兒子，守住咱們的天下。”

說話間，高叡已將那張素箋在燭火上引燃了。

“九郎！”雖然心中大石落地，可馮姝沒有半點兒死里逃生的喜悅。

年節過后，高叡首先下詔免了馮姝的臨朝稱制，但馮姝依舊可以公開參與朝政，與此同時，高叡再度啟用太尉出任中書令，又提拔了馮姝的叔父為侍中，朝野上下看得明白，宇文家與馮家將聯手輔佐新君。

此外，高叡將京城內外的軍權，在二月時就盡數交到了馮姝手上，至此馮姝算是手握實權，即便此時突然山陵崩，也無人敢在京城造次。

緊接著，這一年的殿試，高叡更是直接下詔，由馮姝主持，就連最后的三甲也是由馮姝欽定，他未有任何異議。

待到五月中，高叡下詔從即日起皇后亦可自稱“朕”，眾人皆知這是圣上對皇后的徹底放權。此事引來反對之聲是意料中事，高叡對這些人可謂是雷霆手段，二話不說直接貶出京城。

這些事情過后，馮姝在朝堂之上可謂是說一不二。高叡就在此時下詔，許馮姝再度臨朝稱制。

經過數月的勞心勞力，高叡的身子徹底垮了，以至于高熙都看得出來父親身體不佳，原本活潑頑皮的他，再也不嚷著要父親抱他了。

每每看見這對父子，馮姝不得不強忍淚水，為了能讓高叡多些時日，她便在此時徹底接手政務，不再讓高叡勞心。“念念如今大權獨攬，九郎不會怪我吧？”

“怎會？我知道你是為了讓我好好休養。”但高叡總有放不下的事情。“近來高句麗如何？”

“目前還算安穩，可如今咱們換人主政，他們不可能不知曉。”馮姝道：“所以念念已往遼東和淮南都增調了兵馬，以防萬一。”

“此事做得甚好。”高叡贊道。

至此，高叡除了花些心思教導高熙讀書以外，便徹底不再過問政事。

就這樣到了仲夏時節，高叡的身體似乎有了些起色，太醫卻偷偷告訴馮姝，這是回光返照之象。

縱使心如刀絞，馮姝也不敢流露出分毫，然而她頭上早生的華發還是暴露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