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笑著點頭:“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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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點。
畫舫齋客人已經全部入席,船艙里,觥籌交錯,笑鬧聲不斷,但船卻一直遲遲不開。
幾分鐘后,陸續有人從雅間內探出頭,神色略顯不耐地質問:“這都幾點了,怎麼還不開船?”
本該七點就準時開船的,可今日卻足足晚了一個鐘頭,等得賓客都開始厭煩。
聞聲,站在過道內的侍應生也是一臉的為難。
這已經是這一個小時里的第三波問詢了。
見狀,侍應生暗暗抬眸,看了眼盡頭小雅閣上的那間貴賓廳。
沒那邊的意思,他們也不敢輕易開船吶!
今日晚點,是因為貴賓廳在等人。
具體在等什麼人,自是他們這些人問不得的,那一屋子坐的都是淮江有頭有臉的人物,非富即貴,能輪到他們等的人,估計也非凡輩了。
思及此,侍應生略顯無奈地抿了抿唇,拿著幾盒事先備好的酬賓小禮盒,上前道明情況特殊后,一一安撫并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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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時的貴賓廳內卻是一片靜默,只有點點古箏聲從屏風后悠悠傳來。
“這……這究竟是來還是不來啊?”
終于,席間有人忍不住詢問了句。
可回應他的依舊是一桌子的靜默,在座的十來個人皆凝著神色,竟沒有一個能給出答案的。
須臾,上坐左側席位上的人看了眼身側空著的位置,沉重地嘆了口氣,無奈道:“再等等吧。”
今兒請的這位爺,算是淮江那幫“太子爺”里脾性最難琢磨的,催不得問不得,可偏偏手里還捏著他們這群人爭相想得到的資源。
其余的人聞聲又是一聲焦慮的嘆息,但誰也不敢撩臉子,只得繼續干等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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屏風后。
古箏曲已由《漁舟唱晚》奏到了《平湖秋月》。
一旁支開的小軒窗,忽地吹進來一陣風,褚云降沒忍住皺了皺眉。
琴座的位置靠著窗口,寒氣裹挾著些許輕薄的雨絲飄進來,落在肌膚上,激起一陣顫栗。
她感覺膝蓋又開始隱隱作痛了。
趁著一個滑音的間隙,她抬眸看了眼那扇開著的雕花窗。
窗外夜幕低垂,細雨如絲,極目眺望去,是平江上璀璨絢爛的江景。
收回視線時,她淺淺看了眼胳膊上那一層細密的隆起。
本以為一頓飯的功夫,也就一個鐘頭左右,但她這都坐快兩個鐘頭了,那邊的客人還沒來齊。
撫在琴弦上的手都已凍得僵硬發麻,連撥弦都有些吃力。
正想著,窗外又吹來一陣風,吹得她旗袍的裙擺都微微浮動,肌膚上的疙瘩更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手下的曲子剛好彈到高潮部分,一段輕快的搖指后,她決定彈完這曲就去關窗。
恰逢此時,有服務生來敲門,站在門外聲色無奈地詢問:“您好,請問我們什麼時候能開船?”
再不開,這普雅間的賓客怕是要鬧起來了。
聞言,上座左側位上的男子又掃了眼還空著的主位,無奈地嘆了聲,正欲開口。
雅間外忽然傳來一陣輕緩的腳步聲。
船艙內鋪的是木地板,踩在腳底,聲響沉悶悅耳。
眾人對視了一眼,本欲開口的那人更是瞬間噤了聲,一時間整個屋內的人都屏息了。
從普雅間過道攀上貴賓廳,有一截純花梨木的樓梯,那腳步聲由遠及近,最終踏上了那截臺階,隨后,不疾不徐地往上攀來。
霎時,屏風那頭的人群傳來一陣細微的騷動,眾人皆松了口氣,趕忙起身,朝門口迎過去。
主客來了。
褚云降被這一陣響動吸引了些許注意力,剛準備抬眸看過去,雅間的門就“吱呀”一聲被推開。
接著,響起一陣諂媚而又恭維地招呼聲。
“路總,您這可算是來了!您要是不來,我今兒這兩瓶53飛天還真不知道該不該開呢!”
氣氛一時間被某種虛偽而又功利的氛圍籠罩。
但同時也證明了,他們等了一晚上的人的確是位不可得罪的貴客。
可在聽到稱呼的那一瞬間,褚云降手上撥弦的動作狠狠一頓,眼簾倏地往上抬了抬。
但隔著屏風,視線被一層朦朧的喬其紗擋著,只隱隱勾勒出一圈輪廓,根本看不清。
她蹙了蹙眉,神思在這一刻開始游離,前一秒還冷得如同墜進冰窟的雙手,此時掌心都已浸出了層細汗。
須臾,她抿了抿唇,自我暗示道——
應該不會那麼巧,整個淮江姓“lu”的又不止一個,更何況又不一定是那個“路”。
想到這,她順了口氣,盡量讓自己微微顫抖的手鎮定下來,繼續穩穩地撥弦。
屏風那頭又是一陣響動,似是主客落了座。
緊接著,一道腔調朗潤,語氣里帶著點意味不明的調侃緩緩響起。
“哦?那李總這是在責怪路某來遲咯?”
尾音微微上揚,音質潤澤磁性,漫不經心中又透著點令人生畏的威懾。
于是,四下瞬間陷入一片僵硬的靜默中。
褚云降也跟著狠狠一愣,在熟悉的音調傳入耳鼓的那一刻,某些記憶深谷里的畫面猶如漲了潮的海水,一點點漫過腦際,最終將她完全淹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