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應該算是這些年里的唯一一個。
后來,他基本不再帶她出席私人場合以外的宴會,每每都是獨自去再獨自歸。
就算飲酒也都是適量有度的,根本不會像今天一般,過頭到需要借外力才能站穩。
褚云降頓了少頃,才將視線從他的手上挪開,轉而抬眸看向面前的人。
然后才發現他的目光一直落在她的臉上。
露臺上燈光有些昏暗,只有下方開著門的雅間,微微透出些許暖橙色的光暈。
晦明又柔情。
兩人的目光毫無征兆地撞到一起。
男人的眼瞳漆黑深邃,女人的驚異躲閃,似是一只受驚的小鹿,倒是和當年兩人初見時有幾分相似。
褚云降愣怔了片刻,慌忙移開了視線。
而后,語調略顯磕巴地詢問:“您找我是有什麼事麼?”
路闊抬手吸了口指間的煙,煙圈緩緩吐出,被風吹得四散。
他看著面前低垂著眉眼的女人,似是聽到了什麼有趣的話,輕聲嗤笑。
“您?”
說完又是一聲輕笑,嘴角的弧度多了幾分譏諷,接著低語了句:“你這些年惡心人的本事,倒是見長。”
但仔細一想,她好像還真沒正兒八經叫過他的名字。
只在幾年前,于床笫之間,他半哄半威脅,逼她認真喚過他的名姓。
事過之后,她依舊膈應人地叫他“路少”或是什麼代名詞都不給他。
想到這,路闊頓了半晌,緩緩抽了口煙。
目光從她五官精巧的臉上緩緩挪至她垂在身側的手上。
兩只藕段似的胳膊,肌膚細膩光潔,再往下的兩只手,十指纖長白皙,指節上卻空空如也。
他忽然嘲諷地笑了聲:“他結個婚,連戒指都不給你買?”
講這一句的時候,他的語氣里多了些漫不經心的頑劣。
但卻沒有提及姓名,只用了一個“他”作代替。
褚云降沒說話,抿著唇靜默,須臾垂了垂眼睫。
淡道了聲:“物質與愛情本就不存在對等關系。”
說完,她又想起了今晚寫字樓下的偶遇,以及安亭臂彎里滿滿當當的奢侈品購物袋。
“當然,您一直用金錢與權勢交換感情,自然不會明白這個道理。”
她的眼眸明亮溫和,看似毫無攻擊性,可說出的話卻是字字意有所指。
路闊靜靜地注視著她,指間的煙悄然燃了大半截,續了好長一段的煙灰。
她的這席話,既駁了他剛才的話,又影射了當年他們那段在她眼里不堪又骯臟的過往。
江風四起,又急又烈,直吹得他的眼睛都微瞇了起來。
片刻后,他似是覺得自己可笑,輕嗤了聲,垂眸點了點煙灰。
真是見了鬼了,明知就算她來了,他倆之間也不可能說什麼好話,他居然還非得犯這個賤。
氣氛靜了會兒,他也沒接她的話,只無聲地看了她半晌。
她這些年長相倒是沒怎麼變,依舊是那副一眼看到頭的純凈。
臉小小的,眼睛大大的,看起來柔軟又溫和。
想到這兩個詞的時候,路闊沒忍住譏笑了聲。
柔軟溫和?
大概率和他沒什麼關系,他見識到的只有倔擰軸。
須臾,他抬起手,將指間的煙放入口中抽了一口,煙霧從鼻腔噴薄而出,隨風四散,接著他叼住煙嘴,伸手去抓撣在一旁桅桿上的西服外套。
將手伸進里兜,摸索了一陣后,拿出了一張卡,夾在指間晃了晃。
“路煜文的補課費,當年你走的時候沒帶走。”
褚云降聞聲愣了愣,視線看了眼他手里晃著的那張薄薄的卡片。
那是他們的開始,亦是一切偏離軌道的開端。
她默了少傾,用力吸了一下快要凍得失去知覺的鼻子,說了聲:“我不要了。”
接著,她頓了片刻,一雙水潤的眸子看向面前高大俊逸的男人。
露臺上的光影有些昏暗,將他英挺的五官照得晦明又不真切。
“你給他——”她思忖了會兒:“給他買雙球鞋吧,用這個錢,當我送他的最后一件禮物。”
話音剛落,一陣疾風吹過眼眶,發澀的眼睛瞬間升起一股微薄的濕意。
褚云降眨了眨眼睛,又吸了吸鼻子,而后笑了起來:“畢竟他也叫了我好久的姐姐,當初走的時候也沒和他說。”
船艙外,雨還在下,底層宴會廳里剛結束了一首鼓點躁動的rap,樂聲停了幾秒,才再次響起一陣抒情婉轉的前奏。
路闊默了幾秒,她的意思再清楚不過了。
她不想再與他有任何交集。
他的視線又在她臉上停留了幾秒,微不可查地皺了皺眉。
露臺上的風又大了些,將她的裙擺吹得飛揚起來。
他的目光淺淺掃過她裸露著的,光潔白皙的小腿和膝蓋,眉間褶皺又深了幾分。
不是一到陰雨天膝蓋就會不舒服?
還穿這麼少在這晃悠。
可這個想法剛蹦出來的一瞬間,他又覺得自己可笑至極。
關他屁事!
輪得著他擱這兒咸吃蘿卜淡操心麼?
收回停留在她腿上的視線,重新站直了身子,將手里的卡丟在了一旁的扶手臺上。
皺著眉,語氣煩躁地道了聲:“要買你自己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