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衰舊的,暗調的世界多了光亮,像是打上一層光,給朦朧的雨景中的紅傘一個長長的鏡頭。
裹著衛衣袖子的長手穿插進畫板的橫梁上,一個使勁把畫板原樣架起。
被橫梁上的水漬沾濕的淡黃袖子深深淺淺攏在一起,在來人折起的手臂間曲起一個蜿蜒好看的弧度。
“先去樓道避雨。”宋南陌啞著嗓子,口罩遮住他大半張臉,只余下那雙如含山巒的雙眸。
連續一個多星期的復習期末考讓宋南陌日夜顛倒,很不幸地感冒了,此刻連唯一露出的那半張臉都是憔悴的。
舒念一怔,對上的那雙眼黑白分明,兩人都沒有說話,但是眼神的碰撞勾搭成的交流已經告知對方他們已經認出對方。
腦子還沒反應過來,舒念身體已經按照宋南陌說的把自己坐的小板凳抓起,亦步亦趨隨著這唯一的一把傘移動。
收起的傘靠在掉了灰皮裸露出磚石水泥的墻上,宋南陌一手勾著打包盒的袋子,一手從口袋里掏出一包紙巾遞到舒念面前。
“擦一下吧。”
舒念抿著下唇低著頭沉默一會兒,接過紙巾半掩著已經不能看的臉。
宋南陌紳士地扭過頭,避開小姑娘即將崩潰的自尊心:“看這雨勢一時半會小不了,我家就在這棟樓,你要是不介意上去收拾一下,不然你這樣很容易感冒。”
宋南陌語氣頓了一下,感覺到自己話語中的不妥:“我母親也在家。”
舒念今天穿的是一件乳白色的毛衣加牛仔褲,毛衣吸水,在雨中待久了沉甸甸地掛在她身上。
一陣風夾著雨吹來,迅速帶走舒念身上的熱度。
她打了個顫,照這個架勢下去明天她必定會感冒。
“那麻煩了。”舒念吶吶道。
宋南陌悶悶地嗯了聲,替舒念把畫架抬起徑直上了樓。
舒念背著那不大的防水袋,雙手捧著雨傘,她帶來的那幾個大家伙全部都在宋南陌手中,勻在她手上的也只剩下宋南陌那把老土的紅傘。
宋南陌家樓層不高,三樓,不過在明鳳鎮這樣的地方最高也高不到哪里去,這棟老樓就六層。
為了方便宋南陌進出,他家的門沒有鎖。
宋南陌用腳尖一蹭這面不知道用了多久的門就開了。
聽見聲音的陸詩在沙發上轉頭望來,驚訝地看著淌了一地水的畫架。
“南陌,你這哪搬來的架子?”
宋家清貧,當年陸詩和宋源出了車禍,家里為了打官司和給陸詩治病已經把家底花完,省吃儉用成為宋南陌母子刻入骨髓的習慣,這個看著就沒什麼用的架子顯然不是宋南陌花錢買來的。
陸詩說完這句話才看見宋南陌身后恍若落湯雞的舒念,定在原地不知所措。
“媽,小姑娘全身都淋濕,你去給她找身衣服吧,免得感冒了。”宋南陌放下手中的外賣袋垂著眼扶起陸詩。
被宋南陌的手搭在身上后陸詩才將將回過神來,眼神復雜地看著舒念,架著拐杖走進房間:“小姑娘跟我來吧。”
舒念扯住自己的毛衣,吸滿了水的毛衣不可避免地往下滴水,只能用手托著以最快的速度閃進浴室。
陸詩用一個大袋子把翻找出來的衣服裝進去,抖手撐著拐杖把裝有衣物的袋子擱置在洗手臺上,用手抵著唇邊偏頭咳嗽,緩解兩人間因為不熟識而產生的尷尬氛圍。
“小姑娘,衣服放這里,你快洗個澡吧.別凍感冒了。”
從鄰居那借來老姜,宋南陌依次把食材放進奶鍋里,用湯勺攪拌。
還捂著口罩的臉在上升的水霧中什麼也沒有,只有一片藍色和平靜的雙眸。
“南陌,這個小姑娘我看著眼熟得很,是不是......”陸詩立在廚房門口看著兒子挺直腰肩煮姜茶,說著說著話又不確定起來。
“醫院。”宋南陌吐出兩個字,鼻音濃重,喉嚨鼻子的堵塞讓他的每句話都變得簡易。
“我在微烘也見過她,小姑娘性格不錯,媽你不用局促。”
陸詩聽見這句話就更愁了:“那......”
宋南陌把熬成淡黃色的姜茶倒入透明的玻璃杯里,隨口應和道:“媽,你別想太多,我會處理好的,相信我,暖暖身子吧。”
一杯滾燙的姜茶用毛巾包好放入陸詩的手心,宋南陌笑了笑端起另一杯姜茶放到茶幾上。
陸詩抿著姜茶,看著高大的兒子微微嘆氣,無力感泛濫至全身,獨留下心中那一點驕傲與酸澀。
第16章 姜茶
洗完熱水澡后舒念才感覺活過來,那股深入骨髓的寒意被熱水從骨子里驅散,余下血液流通的暖意。
陸詩把風筒擺在她房間最顯眼的地方,方便舒念看見。
舒念垂眸看著風筒灰黃的線纏繞在筒身上,那是她家里不會出現的場景,和這間屋子一樣,沒有任何保養維修,把普通家庭的所有生活都囊括在其中。
手指緩慢地把線條拉開,插頭和插座契合,熱風呼出撫上長發。
手腕上的皮筋被扯下,套進已經干透的發絲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