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那只是有一點點淪陷,真正愛上你,還有一件事。
“大一我做了次手術,手術室是真冷啊,跟冰窖一樣,要從我手腕動脈穿針,我害怕。
“有個人抓住了我的手,我其實知道是你。
“我沒敢認,但是我想聽你說話,就讓你給我講笑話。
“你不適合講笑話,挺無聊的笑話,但是有個人絞盡腦汁的逗我開心,真的挺好。
“你最后跟我說,沈穗穗,別怕。
“我從前不怕,可是我現在怕了。
“譚則,我跟你說我不怕死,其實我怕死。”
沈穗穗意識到自己的生命在急速的凋零,笑臉慢慢退去,像陷入沼澤走不出的絕望之人。
“我不好,我不該讓你愛上我。
“這麼多年,我看著你從實習醫生成為最厲害的心外科醫生。
“你卻看著我的生命漸漸萎縮,我給你帶去的全是不好的,消極的。
“你那麼耀眼,應該娶一個最好的女人。
“你的右手拿不起刀了對不對,你說張醫生比你優秀,他主刀你放心。
“不對,明明是你更優秀,是你的右手廢了對不對,我聽他們說了。
“譚則,我走了你怎麼辦啊......”
下午三點,譚則從手術室走出來,身形高大的男人,也像生了場大病。
快瘦脫相了,臉尖尖的,衣服全靠骨頭撐著。
垂下的眉角藏著無邊無際的灰暗和死寂。
譚則走到黎錦跟前,輕輕扯動唇角,“她想見你。”
黎錦聽出這是該告別的意思,軟掉的雙腿脫力。
沈文東眼疾手快的從后面抱住她,黎錦靠在他懷里,緩了好一會才勉強站起來。
邁開的步子,像灌了鉛。
沈穗穗愛美,也不喜被人特殊對待,所以從前虛弱的時候,總會化很濃的妝,此刻,她連手都抬不起來了。
她讓黎錦幫她化個妝,她想美美的走,等黎錦起來,她又說算了。
她現在瘦成了一張紙,化什麼妝都難看,還是別折騰了。
黎錦握著她的手,安安靜靜的聽她說。
沈穗穗瓷娃娃一樣的躺著,臉幾乎白到透明,孱弱的呼吸像是隨時都會停止,她看著黎錦,費力擠出一抹笑容。
“小錦,謝謝你陪了我這麼多年,我要走了,其實我挺開心的。
“我想我媽了,我媽走的也孤獨,我該去陪她了。
“你不要難過,你要好好畫下去,你要名震畫壇,你要長命百歲,你要開開心心的活。
“我不在了,你不要那麼佛系,有人欺負你,你就到我墓碑前告訴我,我晚上去找他。
“我跟譚則說,讓他找個像我一樣愛他的女人,談戀愛,結婚,生孩子,他答應了。
“小錦,等他結婚的時候,你替我去吧。
“替我祝福他,幫我看看他的新娘美不美。”
“還有文東,他在沈家受了很多苦,我不知道他怎麼來云城讀大學了。
“我收留他,是覺得他很可憐,他跟我一樣,是沈家的棄子,我想幫他,可我已經無能為力。
“小錦,如果有可能,幫我照顧他。
“我允許譚則忘了我,是因為等他重新娶了妻,他要對得起他的妻子。
“小錦,你別把我忘了啊。
“如果連你也忘了我,就沒人記得我了。”
12月31日,15點31分06秒,沈穗穗呼吸停止。
穗穗平安,穗穗終是沒能平安。
黎錦回了趟家。
她已經將近三個月沒回家了,因為跟父親鬧了點矛盾。
父親看著她煩,她也不想惹父親生氣,索性不回家。
痛失好友,她的心無處歸安,突然就想回家了。
開車去商場買了兩瓶酒,又特意拐到東街那條小巷子排隊買母親最愛的栗子糕。
開門的是母親王秋池。
王秋池接過她手里的東西,等她換了拖鞋,脫了外套,就挽著她的胳膊往里走。
“怎麼今天過來了?穗穗還好吧?媽這幾天學校里課多,也沒時間去,明天周末了,就說燉點湯過去看看她呢。”
黎錦還沒來得及開口,黎崇就從書房出來了。
瞧見突然回家的閨女,愣了一下,眸中的喜色一閃而過,視線在黎錦身上打量一圈,又木著一張臉輕叱一聲。
“瘦的跟竹竿似的,不知道的還以為老子窮的養不起閨女呢。”
黎錦的情緒還沒緩過來,以往父親的厲言厲色,她總會以玩笑反駁幾句,此刻完全提不起精神,只想好好睡一覺。
“爸,媽,晚飯不用等我,我有點困,先回房間了。”
直到房門關上,黎崇才回過神,氣的跺腳,指著王秋池道:
“你看看,都被你慣壞了,幾個月不回家,回家連話都不好好說了,她跟誰生氣呢這是!”
王秋池把手里的酒和栗子糕塞他懷里,瞪他一眼。
“慣壞了?慣壞了能這麼孝順,能記得你愛喝什麼酒?能大老遠去買我喜歡的栗子糕?
“虧你是個當爸的,你看不出來她有心事?
“閨女都那麼傷心了,你個當爸的非但不關心,還好意思發脾氣?”
越說越氣,抬腿又踹他一腳。
“我好好的閨女,被你逼的家都不敢回,有事也不敢跟家里說,給錢也不要,還得硬塞手里。
“這肯定是在外面受了很大委屈了,你給我收斂點,你要是再敢逼她,再把她逼走,我饒不了你!”
父女關系,一直是王秋池最頭疼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