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他告訴我腎源找到的那天下午,他從睡夢中醒來,看到我的那一刻,在電梯間里他告訴我腎源找到的那一刻,他臉上淡淡的微笑。起初我以為是他也在替我高興,可現在回想,似乎有一種做出決定之后的如釋重負。
我不想承認,但又不得不去思索到底是什麼促使了他做出這個決定。也許是我媽隨時有可能生命垂危,也許是那天大夫的一句先兆流產。總之無論是哪一樁,我都有著無法逃避的責任。
可能性命不能夠用金錢去衡量,但他付出的是他的心血。他到底是下了多大的決心才能夠把自己一點一點建立起來的公司拱手相讓。而我現在,恰恰是剝奪他重新找回它的權利。
告別Mary之后,我心神恍惚去局子找了一趟胡靜。可沒有陸叢的幫助,我并沒有見到她。
接著又帶著疑惑和茫然,按照Mary告訴我的地點,去了陸叢現在的公司。
路上,我從心底里考慮他媽媽說要我暫時離開陸叢的決定。我不想離開,但又覺得自己離開對他而言是不是真的算一件好事情。
如果說此時此刻我仍然在獨木橋的中間考慮應該閉著眼睛咬牙走過去,還是選擇顫顫巍巍退回去。那接下來我看到的一幕,無疑是摧毀了我腳下唯一的著力點,讓我直直墜入冰冷的水底。
陸叢工作室所在的地點跟從前氣派的辦公樓差了太多,就是在小小的寫字間里,面積小的只需要掃一眼就能看清全貌。
我在一扇暗色的木門前停住腳步,看了眼上面的數字,也沒有進去。
就小心翼翼的站在門口看了一眼,很輕易就能看到半大的可以稱之為會議室的房間里,陸叢正在微微傾身和人談事情。而對方則四平八穩的坐在沙發上,儼然是從前他的樣子。
陸叢臉上從前的冷漠淡然已經不見,現在變成微微謙卑的態度。不時的說著什麼,對面的男人偶爾點下頭。
只看了一會兒,眼淚就憋不住了。我真的不能想象,他曾經是多麼驕傲的一個人,把面子看得比什麼都重要的人,驕傲成性的他今時今日也會有求人的那一天,而且會因為角色的對調受到對方冷淡的對待。而他又會是怎樣的心情。
我幾乎是落荒而逃,逃開了我不敢去面對的場景。我不記得自己是怎麼走出寫字樓的,等我有意識的時候,已經站在了紛紛擾擾的大街上。
想起之前我曾經打電話問過他,“孩子的名字,想好了麼?”
他的回答只有短短幾個字,但是我卻能夠想象到電話那端他微微皺著眉似乎有些不耐的模樣。他說:“以后再說行麼?”
以后,他說了一個可以無限延長的時間,卻沒有給它加上期限。
如果說最初我還強撐著一絲精神想去找他,可在看到他的那一瞬間,我忽然退縮了,甚至都不忍心去見他。我沒法兒想象如果讓我看到他現在這個樣子,他又會是怎樣的心情。我甚至比他還要恐懼,害怕那令人尷尬的碰面會讓彼此在對方眼中變得迥然不同。
從前的我,也只是從小小的紅火到被雪藏,心里上就已經遭受了不小的打擊。
而陸叢是從高聳的云端墜入暗沉的深谷,想必比我之前經歷的要更難受。可他是男人,他不能抱怨不能哭泣,只能默默承受。
他選擇把這一切瞞著我,也許他是怕影響我的心情對孩子不好,也許只是單純不想讓我看到他這副樣子。原來他也和我一樣,都在做著以為是對對方最好的決定。
于是我也給自己的離開找了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因為愛。我從來沒有告訴陸叢我愛他,也只是把這句話默默留在了心里。
我告訴自己,只是離開一段時間,等風平浪靜之后,也許一切還和從前一樣。只要我一回頭,他還會站在原地等著我。
街頭的小店飄來幾句歌聲,挺悲愴的旋律有一句沒一句的灌進我的耳朵里——
這熟悉的天氣,留在深處的記憶
似乎那次我們相遇,是緣分前世的累積
那曾經的旋律,卻不能再次響起
是否我們無法逃避早已注定的結局
而距離,我們在不同軌跡
再多的努力也是悲戚
在心底千萬次的練習,千萬次不停的溫習,只怕已來不及
只是還沒告訴你對不起我愛你,沒有你我無法呼吸
我不能看你淚流了幾公里,只是我還沒有鼓足勇氣……
只是還沒告訴你,對不起我愛你。我在十一月滿目瘡痍的秋景里,哭的泣不成聲。
可我到底還是沒有走成。
回到家之后我就開始心不在焉的收拾東西,從陽臺上拎出一個落滿灰塵的大箱子,機械的往里面塞衣服。那個時候我甚至感覺,塞得已經不是衣服了,而是我跟陸叢的過去。
我把它們鎖起來,看不到也就不會難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