炸彈就在離他一寸的地方爆炸,漫天的塵土中,他看見他最敬重的軍師躺在黃土上,被炸得面目全非,甚至連一具完整的尸身都沒能留住。
他的雙腿離炸彈太近,不可避免地受到了波及。
前頭那幾個月,他雙腿無力,確實只能靠輪椅度日。
剛坐上輪椅時,他時而沉思自己與原定的命運軌跡。又想,若是軍師沒有朝那個炸彈撲過去,那被炸得血肉模糊的就是他。
他們不就是想看他被折斷雙翼后,如喪家之犬般的茍延殘喘嗎?
那好,那他就滿足他們。
他對外宣稱雙腿殘廢,容顏盡毀,讓背后的人得償所愿。
只有讓他達到目的,才會放松警惕露出馬腳。
他先前為了當好督軍府未來的繼承人,意氣風發地活了二十年。
未來的日子,他想換個活法。
他既能讓所有人艷慕、仰望于他,也能叫他們心甘情愿匍匐于地,不敢抬頭看他。
既然都落魄至此,也沒什麼好在意的了,只要他不高興,那所有人也別想好過。
哪怕他再狼狽不堪,落魄到塵埃,那也只要動動手指,就能輕而易舉地把那些亂嚼舌根的人弄死,就像碾死一只螞蟻那樣不費吹灰之力。
別說他雙腿無恙,就算他真的雙腿殘廢又如何?
他易恒歡即便低落沉泥,卑微到塵埃,也容不得任何人折辱。
漸漸地,易家大少性情大變、冷心冷血的名聲傳遍了整個環城。
人人懼他,怕他,又不敢當面說他,只能悄悄在背后過過嘴癮,不敢叫他知曉。
世人說他陰晴不定也好,說他殘暴不仁也罷,他都受著,還要做到極致,讓所有人都懼怕他,心甘情愿地閉上嘴。
他要找出這個在背后暗算他的人,讓軍師和那千百個弟兄瞑目。
但是,那人卻像消失了一樣,沉寂三年都沒有任何消息。
直到,他和顧清笙定親的那一晚。
暗算他的人動手了,他不知道那人為什麼要選擇在這一天再次動手。
所以,他在觀察著顧清笙,想看看是不是同她相關。
但越是接近,他就越是感受到,顧清笙同他一樣,都是戴著假面而活的人。
這讓他有一種,遇到了同類人的惺惺相惜。
他們同是處在涸轍里的魚,靠著僅有的那點水分在水中掙扎著呼吸,等一個機會,跳出那片淺灘,游進廣闊無垠的深海。
只不過,顧清笙還是太仁慈了些。
不過不要緊,他會慢慢教她,要怎麼做,才能叫那些人懼她、怕她、恨她入骨,卻還要在她面前笑,求她高抬貴手。
一直以來,顧清笙對易恒歡的印象都很好。
不管是輪椅失控那次,還是今天發生的事,他總在自己意想不到的時候幫她,替她解決麻煩,同時不求任何回報。
她內心是尤為感激的,但也時刻保持著理智,不會輕易對他卸下心房。
迄今為止,顧清笙從未見過這樣的易恒歡。
這個時候的他,就像來自地獄的魔鬼。
即使被面具掩蓋了大半張臉,也能從那雙幽暗深邃的冰眸看出他那毫不掩飾深藏的暴戾,周身上下還散發出一股嗜血的氣息。
他說他們是同類?這怎麼可能呢?
顧清笙不信,所以她沒有答話,只緩緩將易恒歡推到他所說的那間房。
房門沒有上鎖,她輕輕一推就開了。
她將易恒歡推進門,自己就站在門外,并不打算一同跟著進去。
“大少,我就不進去了……我……”
話還沒有說完,就被男人抓住手腕,一把拉了進去。
只聽“砰”地一聲,房門在她身后關上了。
顧清笙被他這一拽,腳下不可避免地踉蹌幾步,才勉強站穩身子。
她掙脫不開,被迫與他平視,雙目對上男人漆黑的目光,心口一顫。
這個男人分明坐在輪椅上,卻給她一種壓倒性的錯覺,仿佛只要她開門跑出去,他就會把自己抓回來將腿打斷。
顧清笙打了一個寒顫。
“大少,你這是干什麼?”
易恒歡勾唇輕笑,他湊近她,嘴唇貼上她的耳根,耳畔傳來他的聲音,有點低啞的,卻帶著說不出魅惑,每個字從他的薄唇中慢慢吐出,醇厚悅耳。
“你在怕什麼?”
顧清笙渾身一僵,她這個被迫俯身的姿勢太難受了。只好用另外一只手撐住他輪椅的扶手,省一些力氣。
她看向易恒歡,莫名覺得這個男人可怕極了。
好像從他說他們兩個是同類開始,他就漸漸在自己面前展露他的真面目。
此刻的他,與平日大相徑庭,倒真的和傳聞中一樣。
陰晴不定、喜怒無常、視人命為草芥,一絲不差。
她故作鎮定,不動聲色地與他拉開距離,才道:“大少說笑了,我沒有怕。”
他好似捉弄夠了,慢條斯理地松開她的手腕,看著她站直身子,才緩緩道:“我不過是想帶你來換衣服罷了,你若不進來,那怎麼換衣服?”
顧清笙眸底劃過一絲驚愕,這才知道她先前想歪了,同時又惱他刻意說得含糊,頗為不自在地揉了揉發疼的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