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恒歡聽到他提起陸先生,臉色微變,拿過一旁早就準備好的毛巾,擦了擦額上的汗水,周身的氣壓突然變得很低。
易三少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也顧不上疼痛,小心地打量著易恒歡的臉色,斟酌片刻,試探性地開口:“大哥,對不起,我說錯話了。你沒生氣吧?”
易恒歡將毛巾放下,唇角扯出一道牽強的笑:“已經三年了,時間竟過得這般快。”
陸先生是易恒歡的軍師,名叫陸明生。
兩人是在軍校認識的,年齡差不了幾歲,算起來陸明生也就他大了兩歲。
但陸明生這個人少年老成,才十幾歲就有那種舊時夫子的古板味,軍營里頭的人便稱他一聲“先生”以示尊敬。
他出身寒門,卻文韜武略樣樣精通,憑一己之力讓軍校破格錄取。
在軍校時,兩人剛開始針鋒相對,時常搶奪魁首,回回都是易恒歡險勝一成,他只能退居第二。
到了后來,兩人惺惺相惜,成為了最好的兄弟。
原本以陸明生的資質,不論在何處都能出人頭地,但他就是鐵了心似的只跟著易恒歡,甘愿只做一個小小的軍師。
沒想到最后卻落得個尸骨無存的下場。
這件事一直都是易恒歡心里頭的一根刺,他沒有勇氣拔掉,一直以為都任由它立在那里,每每午夜夢回,都飽受折磨。
他不敢去觸碰,甚至連提及都不敢。
那件事后,他每天晚上閉上眼睛都是陸明生被炸得支離破碎的模樣,每日只能勉強睡夠兩個小時。
這種情況一直持續了一年,才漸漸有所好轉。
易恒歡收回思緒,臉上已經恢復如常。
他坐回一旁的輪椅上,沉聲道:“推我回去吧。”
易三少說錯了話,不敢頂嘴,他二話不說就走過去推動輪椅。
出了練武場,就看見在這里放風的江副官。
易三少擠眉弄眼地朝江副官示意易恒歡的情緒不對,江副官驚訝地看了一眼輪椅上男人陰沉的臉色,哪怕不用易三少提醒,他也能夠察覺得出少帥不對勁。
“阿喻,我突然想起來我還有急事要辦,大哥就交給你了。”
他一口氣說完,腳底就像抹了油,跑得飛快。
江副官無奈地看了一眼易三少急匆匆離去的背影,輕聲問易恒歡:“少帥,我瞧著掛彩的是三少,你應該沒受傷吧。”
夏日的晚風吹在身上暖洋洋的,天上掛著一輪圓月,散發出一圈圈銀色的光暈,皎潔而清寒。
易恒歡抬頭看了一眼月兒,不知想到了什麼,心底那股情緒正在逐漸消散,聲音也恢復了平常:“我沒事,就是想到了明生。”他輕輕皺了皺眉頭,又道:”回吧,我累了。”
他出了一場酣暢淋漓的大汗,渾身上下黏糊糊的,十分不舒坦。
江副官臉上的驚訝之色不斷加深,難怪易三少方才跑得那般快,自從陸先生死后,他們幾乎沒人敢提。
眼下見少帥非但沒有大發雷霆,反而能夠自己恢復平常,他不由得感到幾分不可思議。
易恒歡其實并沒有放下,他只不過想到了顧清笙。
他想起小姑娘在電影院里小心翼翼偷看他的模樣,心底涌過一股暖流,慢慢將他對陸明生的愧疚之色沖散了。
江副官也想轉移他注意力,便提了一嘴顧清笙。
“少帥,你和四小姐的婚期越來越近了,謝恒之的事情你還準備瞞著四小姐多久?”
眼下已經八月份了,太太也在籌備著兩人的婚禮,再過些日子就要開始準備結婚當天的衣裳了。
他就怕將來四小姐知道謝恒之和少帥是同一個人,會同他發脾氣。
易恒歡知道小姑娘好幾次都在懷疑自己,卻每次都叫他糊弄了過去,不由得隨意道:“就讓她自己發現吧。”
他也想知道還能瞞多久。
江副官又提醒道:“少帥,你主動告訴四小姐,和四小姐自己發現是兩種截然不同的結果……要不再考慮考慮?”
易恒歡眉峰微皺:“難不成她還會同我置氣?”
江副官一時語塞,暗中在心底嘆了一口氣。
不久之后,他的擔憂果真成為了現實。
……
顧清笙自從那天晚上和易恒歡看了電影,接下來的好幾天都在刻意躲著他。
她感覺自己的心亂了。
明明打定主意,要在婚期前一天去同督軍太太說自己并不喜歡易恒歡,這樣就可以由督軍太太出面解除婚約。
誰能想到督軍府那頭將婚期散布了出來,不僅環城人盡皆知,易恒歡還隔三差五地來尋她,讓她心煩意亂得緊。
她一開始對他的恐懼已經完全消失,甚至還敢逐漸試探他的底線。
慢慢地發現,易恒歡這個人雖然喜歡嚇唬她,但是從未做過傷害自己的事情。
她想,若是要選擇一個人結婚,如果那個人是易恒歡,也不是不可以。
這個念頭一出,讓她更為煩躁。
她怎麼會喜歡上一個連臉都從未見過的男人呢?
為了躲易恒歡,索性報社也不去了。
但是一回到臥室里,又能看見那盆開得旺盛的紫羅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