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回到這篇錯誤的《方興論》。第一個字若是“昨”,意思便成了:崇文對這王朝有期待和寄予,他認為窮途末路終究是“昨日”,方興未艾才為本真。
雖能與他的思想合上,但時間線就不對,對那個王朝擁有期待的是才入世不久的崇文,不是臨近入獄的崇文。
若《方興論》是他年輕時寫的,“昨日”就沒什麼不對。那時候他以為自己能改變□□帝王和愚昧百姓的想法。那時候他對方興未艾的王朝滿懷期待。
可惜的就是,最終他什麼也沒改變。入獄的前一日,他完成了《方興論》。那日他說,“今日之勢,窮途末路。”
不再細想那許多,她呼出一口氣,提筆而書。
采滄畔內,靜謐無聲。她能聽見自己一顆心疾跳的聲音。所思漸深時,遠處走廊上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她也聽得分明。
腳步聲越來越近,外間那些侍墨小廝竟開始相互低語。她不得不抽神頓筆,堪堪聽見草席外傳來一位少年冷沉的聲音。
“奉刑部之命查案,打擾之處還請見諒。”是下午那位名叫“斟隱”的侍衛。
一瞬靜謐后,有人壓低聲音道,“在下是采滄畔的管事,斟隱大人有何事,請隨小的往后房來。”
緊接著,又是一陣腳步聲,逐漸遠離。
想必是下午沈庭失蹤那個案子,不知為何查到采滄畔來了。卿如是將思緒攏了回來,專注于手底的文章。
時辰過了大半,她的文章寫成。過眼兩遍后,她看向身旁的小廝,點頭示意。
小廝心領神會,低聲道,“采滄畔有‘禮讓新客’的規矩,客人靜等片刻,待落筆鈴響,我便頭個將客人的文章公之于眾。
”
采滄畔的鈴分為兩種。提筆鈴,提筆而書。落筆鈴,落筆成文。這些風雅的規矩倒是經年不變。
卿如是一邊靜待落筆鈴響,一邊期待倚寒的文筆。出神間時辰就打發過去,她的文章果然第一個被小廝念出。
半篇不到,外間便有此起彼伏的吸氣聲。一是驚艷于她的文采,二是因為,她跑題了。文采斐然毋庸置疑,但她的立意都要偏到西邊去了。
采滄畔里,文采倒是次要,最忌諱的就是偏題。
卿如是當然知道自己偏題了。準確說來,不是她偏題,是在座除她以外的所有人偏題了。唯有她知道是“今”非“昨”,可她不能說,只好用正確的理解來隱晦地提點世人。
不知有沒有人看出端倪……她沉吟著。外面又起喧嘩之聲,打斷她的思緒。
“諸位,刑部查案,事關重大,今夜斗文會到此為止。”方才那管事似是又從后房出來,張羅道,“還請諸位墨客留下今日文章,改日誦讀品評。”
話落,她聽見隔壁有小廝與墨客說道,“請客人落款后再交予我。”
她的小廝方才誦讀她的文章時出去了卻還沒有回來。
正想直接離去,草席被撩起,定眼一看竟是那侍墨小廝。他一手正輕托著一只雪白豐。滿的信鴿,另一只手則拎著鳥籠。
見到她,小廝激動地笑道,“客人,你的文章被倚寒公子要去品賞了。他看完后,要我把這只信鴿送給你,還寫下字條讓我傳話說:‘望青衫兄賜教。’”
“?”卿如是不解,為何是“青衫兄”,而不是“姑娘”?
小廝看出她的疑惑,解釋道,“自女帝登基后,便不允許采滄畔將文作的性別一并交代,客人應當明白為何。
雖然女帝王朝已經過去,但這個規矩一直沿用至今。”
她明白。女帝之前,秦卿那個時候的采滄畔,男子天生對女子有歧視,自覺高人一等。采滄畔是純粹之地,不該以文作本人來品評一篇文章的好壞,因此女帝下的這個命令也有維護女子的意思。
而她的字跡向來狂放,文風亦是如此,才被倚寒誤認為是男子。
“嗯。”卿如是點頭,接過白鴿。
倚寒,他果然能懂她的立意,能懂她的立意更附和絕境中的崇文。
未免有心人調查墨客身份,采滄畔的主人在客座之后設有通向十個不同地點的門,有時又會轉道,毫無規律可循。
聽小廝說,除卻倚寒公子不同些,采滄畔誰都知道他慣是戴著狼面面具,身為采滄畔的名人,想堵截他的人太多,所以他從來都是去后房換了衣裳另走一門。
卿如是脫下面具走出門,將白鴿放進鳥籠。
從后門回府,把籠子掛在自己房間的窗邊,一邊給它喂食,一邊喚皎皎。
皎皎捧著一只精致的小盒子,神情萎靡,進門見她竟還在逗鳥,哭喪著臉道,“姑娘,西爺派人送了份隨禮過來,說是‘今生無緣,倍感遺憾,隨禮奉上,愿卿姑娘覓得佳偶’。那些被西爺相看過的姑娘們也都是得了一份隨禮一句話,連盒子款式和祝福句式都不曾變。”
卿如是不甚在意,頭也不回地點頭,“送的什麼?”
“好像是顆夜明珠罷,還挺漂亮的。”皎皎問道,“姑娘要看看嗎?”
“不必了,放庫房里去罷。我對月家的人事物都沒什麼興趣。
”卿如是撐著下顎,想到什麼,又道,“我問你,扈沽城內,哪兒有崇文先生的遺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