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站在岔路口正中央,兩邊都是擺滿攤子的街道。一列列紅燈籠被風吹起,仿佛都在朝他們招手。
月隴西挑了下眉,拿紙扇指向左方,眼也不眨,“我覺得是那邊。我剛剛看到他的背影了。”
卿如是狐疑,“是嗎?”
月隴西篤定地點頭,輕啞而又不失深情地說,“是。卿卿,相信我。我不會錯的。”
卿如是信了。
于是拐過去之后,果然就沒能找到。
卿如是信了他的鬼話。
月隴西卻似是長舒了一口氣,折扇一攤,緩緩打著風笑道,“由此可見,我剛剛看錯了。”
卿如是:“???”你不是不會錯的嗎狗官,把誰當傻子呢???
眼前這人插科打諢一整晚,跟喬景遇搭訕一路攪黃了她的相親,這會兒又胡亂帶路,她把喬景遇一整個大活人都給弄丟了,回去不知怎麼跟母親交代這場一言難盡的相親會。
卿如是郁悶得不輕,不想搭理他。
他們站在湖邊,燈火之畔。周遭過客往來,凈是歡聲笑語。
唯有他眼中的卿卿蹙著眉頭。月隴西挽唇一笑,拿折扇戳她的手臂,“我錯了,看在我請你吃糯米雞的份上,別和我計較了罷?”
卿如是撇開他的扇子,“我自己帶了銀子,你不請我吃我自己付錢也一樣。”
“不一樣,”月隴西換了只手臂戳,莞爾道,“這是我月隴西親自為你掏的錢。我這輩子,就沒親自為別的女人掏過錢。”
卿如是一嗤,“蒙誰呢,前幾日還小姐長姑娘短地給各府千金挨個掏錢贈隨禮,敢情被你花出去的那些你家里的錢就不算你的錢了?”
月隴西:“……”撩不動就算了,說都說不過,上輩子這輩子都說不過。
他忍不住低頭輕笑,又抬眸凝視她,“卿卿兇倒是真兇,就是矮我一大截,氣勢上稍顯不足。”
卿如是蹙眉,抬眸掃過他的頭頂。
……的確好高。
由于真的比他矮一大截,卿如是蔑他一眼,待要懟兩句時,面前的人又笑說,“卿卿生氣了?”
就見他面不改色地蹲了下來,一手托著下顎,一手用收攏的折扇輕敲她的手腕,“那我蹲下。”
待卿如是低頭看他,他方望著她笑道,“……卿卿繼續訓。”
卿如是:“……”
“喬景遇那麼大的人了,找不到我們自己就會回去。你看今夜,恰是良辰美景,若是虛度了不知多麼浪費。”月隴西站起身,低頭湊近她,輕聲道,“如果不覺得勉為其難,與我逛逛也不算太委屈罷?
“不了,回去晚了我娘會擔心的。”卿如是果斷拒絕,甚至道,“你不是說有始有終嗎?走罷,送我回府。”
月隴西:“……”忽然好心疼自己。忽然又覺得好辜負喬景遇一番心意。
倒也不是針對他,卿如是當真對逛燈會沒什麼興趣。
兩人坐上馬車后,月隴西仍致力于與她約見下回,“明日我有些公務要上門請教卿伯父,等我公事完畢后,多半會留在府中用膳。你什麼時候忙完?我可以邊喝茶邊等你回來。”
卿如是搖頭,“不清楚。你等我做什麼?”頓了頓,她恍然,隨即又理所當然地道,“沈庭案已經破了,我們以后不用往來了。”
扎心。
月隴西眸光微斂,從容道,“就是為了沈庭案。雖然已告破,但我當時結得草率,還有一部分尚未做全,過幾日要將這案宗封存入室了,需要你先去刑部做個記錄。
”
這流程她熟悉,卿如是毫不遲疑,當即答應下來。
涉及案情的事,她現在又答應得這般爽快,月隴西不知是喜是憂,欲言又止了幾回,終究是惆悵地凝視著她,什麼也沒說。心道我除了在刑部任職這一點以外,本身就沒有任何能吸引到你的地方了是嗎?
活得還不如個案子重要。
馬車很快駛到卿府。
卿如是掀起簾子,要下車時,手腕又被猛地緊握住,她回過頭,月隴西正凝望著她。用那種不舍且惶恐的神情。
她一時疑惑,面前的人又低笑了聲。
好半晌,見他唇角翹得愈來愈深,聽他啞聲道,“沒什麼,今天我很高興。只是想和你道一句好夢。”
卿如是扭了扭手腕,“哦,那你也是。好夢。”
再掀起簾子時外邊的風吹得急,她走得也急,不確信自己是不是聽清了身后那人說的話。
他好像是說——
“我就不做夢了。這些年,我做夠了。希望這是最后一場,別再醒了。”
回到府中打聽才知,母親跟著父親出門了,并不在家。躲過詢問的卿如是徑直回了閨房,梳洗沐浴,她沾床便睡。從來如此,睡眠極好,幾乎不會存在輾轉反側的情況。
倒是在西閣的那十年里,會常夢到月一鳴。
夢到他又抱著一摞紙跟她辯論崇文的思想,每每將她慪得急了,就在夢中罵他。而秦卿每次清晨起來也真的能看見月一鳴坐在她床畔,抱著書本笑吟吟等著挨她的罵。
不知為何,今夜卿如是又夢到了那個人。
夢中場景是她轉筆劃在他的臉上那次。
他倜笑著說,“那好罷,就這麼說定了,我們來生也見。
”
夢在此處結束,余音在腦海懸久不去。
次日,卿如是為了不和前來拜訪的喬景遇撞上,更為了不和月隴西撞上,一爬起來就梳洗,梳洗完畢愣是一刻都不敢多耽擱,徑直往門外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