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寄出去了。
卿如是捏著那枚墨玉,皎皎以為她在睹物思人,正感慨她開了竅,笑意與欣慰還沒收斂,湊過去好奇問了兩句,就得知她其實是為新國學府的差事操碎了心,而那枚墨玉不過是能進國學府的憑證。
皎皎搖頭嘆息,自言自語道,“姑娘若是嫁不出去也成,奴婢一直伺候著,就不缺活干了。”
這廂正愁,敲門聲響,皎皎回過神,先將鳥籠遮起來,連著鳥籠掛去屏風后的窗臺邊,然后才去開門。
迎著來的是一名容貌端正的丫鬟,笑盈盈地朝皎皎問好,“我是月府的丫鬟,替我家世子來給卿姑娘送幾本書,順便遞個口信兒。”
聽到那丫鬟的聲音,卿如是探看了眼,示意皎皎讓她進來說話。
丫鬟走進門來,與她見禮,呈上幾本書,逐字逐句道,“世子說,姑娘晌午那番言論激起了他拜讀通俗話本的心,回去后就找斟隱大人借了幾本來看,還特意挑出幾本讓奴婢送來。”
卿如是隨手拿起一本,書封三字《言未盡》。
翻開看了兩眼。
第一行出現的兩個人名:月一鳴、秦卿。
她合上了。
再隨手拿起一本,書封五字《月下共卿酒》。
都不用翻開。
她又給擱置到了一邊。
第三本,書封五字《曉看紅濕處》
她想了想,徑直翻到最后一頁。
最后一段被人用筆劃去,但依稀可以分辨字樣:雙指戲瓔珞,香汗濕羅襟。似煙非霧,欲拒還迎,紅綃帳暖貪風月,朝朝暮暮共與卿。
卿如是:“……”都是些什麼亂七八糟的破爛玩意。
卿如是默默將書合上。自臉頰燒到耳根的云霞好半晌沒能消下去。
按理說,卿如是也不是什麼不諳情事的天真少女。但向來無心風月的她,偏生最是看不得這些流里流氣的鬼話,嫌庸俗。關鍵是,痛苦就痛苦在,這都是些真實存在的鬼話。
市井賣的話本,有的純粹依靠杜撰,有的講究真假摻半,這三本偏生都是后者。
她和月一鳴當然翻云覆雨過,他愛玩,幾乎什麼都玩過,每次能活生生把她臊死。還很會找時機,專程抽欠他人情的當天晚上,讓她拒絕不成,眼淚花急出一水兒來。
這些小老百姓圖樂子,純屬帶著流。氓的本質對不為人知的方面進行擴寫。
丫鬟顯然對書的內容一無所知,此時天真地替月隴西遞話,“世子讓奴婢問問姑娘,可有從中汲取到力量?可有為這對癡男怨女而感慨?可有喟嘆他們難成其好?”
滾犢子罷。
燒,這種書就得燒得干干凈凈,給文壇還個一片清凈。
她愿意帶領大家把以“月一鳴”“秦卿”兩位為主人公的書籍盡數銷毀,她頭一個點火。
丫鬟又笑道,“世子還讓奴婢帶話給姑娘。勸姑娘不必太在意今日坊間的傳言,這件事的始末他已經著人去調查了,發現實則有兩撥人都在暗地里較勁,一撥人假借崇文黨的名義大肆,另一撥人背地里煽動謠言,傳出陛下要銷毀遺作的消息。反正,絕不會讓遺作被燒毀的事發生的。”
卿如是一怔,“他怎麼知道我……”
話音未落,丫鬟道,“世子說,卿姑娘晌午那番話聽著倒似是與崇文先生的觀念不謀而合,想必是崇文先生的追隨者,未免姑娘為遺作以及而今的崇文黨憂心,所以特地讓奴婢前來。
上面那些書不過是拿來給姑娘閑看著玩的,姑娘瞧瞧最下頭那本。”
卿如是伸手拿起來,書封很新,一個字都沒有,翻開第一頁才知道書籍主人是給這本書換了張皮,里面那頁才是第一頁,陳舊到泛黃的面上寫著書名,太過模糊,只能依稀辨認字樣。
但是這本書卿如是熟悉,無需將字看清。
這本書是崇文的原作!
不是應該被燒毀了嗎?!
卿如是的手不自覺地顫抖,她小心翼翼地翻了幾頁,上邊被火燎燒過的痕跡都還在,隱約看清的字也都是她記憶中的排列。
她強自鎮定下來,“皎皎,把門關上。”合上書,她追問,“世子為何會……這書是哪兒來的?!”
丫鬟不緊不慢地說道,“世子從新國學府里無意間挖出來的,他說大概是前人埋起來的罷,也不知是誰寫的書,只瞧著里邊依稀能看清的詞句寫得都不錯,便拿來給姑娘品一品。世子還說,那地方往深了挖似乎還藏有許多。”
“歡迎姑娘過些時候去國學府做客。”
“國學府?”卿如是不解,思忖片刻,又問道,“那地方以前是做什麼的?”
丫鬟搖頭,“不知。但世子說了,姑娘有何不解之處,都可以來找他問清楚。他什麼都知道。”
不再多言,她施禮告退。
卿如是垂眸,目光落定在書封上。
先是《論月》,又是這本,月隴西說,似乎還能再挖到更多。
僅這一刻,她忽然升起一個荒唐至極的念頭。假如當年真是月一鳴進雅廬救了她,那有沒有可能,崇文的書其實都……想到這里,思緒頓止。
她捏了捏眉心。得好好休息了,怎麼什麼亂七八糟的都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