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關鍵的是……他當著自己這個外人的面說這些真的沒問題?
卿如是琢磨著他,“你那日不是提點我這院子興許隔墻有耳?怎麼今天你自己說話又這般肆無忌憚?”
“怕你這一個月不慎說了不該說的,會受罪,周圍的人我已經處理了。”月隴西說得風輕云淡,仿佛處理幾個人就像碾死幾只螞蟻。
頓了頓,他看向她,笑道,“我的話,肆無忌憚還算不上。月世德不犯我,我就不犯他。他一來扈沽就掀起流言,刻意引導陛下,如今又對崇文黨起了殺心,我不欺負欺負他,他會以為扈沽城真能隨便把玩。”
卿如是聽后,垂眸沉吟,“如果崇文黨真的死了人,陛下是不是也不會說什麼?葉渠是前朝舊臣,本身活著就是陛下的眼中釘,死了自然更好。你們長老就是仗著這一點才敢去下狠手。”
月隴西凝視她,“卿卿對這個皇帝很失望是嗎?他看似放任崇文黨活動,看似經營著言論自由的晟朝,其實心里卻更偏向月家皇權至上的思想。”
卿如是捧著兩腮抬眸看他,看了一會兒,忽然笑起來,眉眼彎彎,“還好,至少對你不失望。”
月隴西怔然。
她說什麼?她笑什麼?她在跟我笑?答案在一瞬間轟然灌入腦中,他想起昨晚那個夢。前世她坐在窗邊的那個笑。
捧著兩腮,眉眼彎彎。
這次是對他笑的。月隴西以為自己看錯了,愣了許久,方找回動作,端起茶杯小啜一口,他的眼睛也浮起笑意。
兩相對視,凝神許久。
忽地,卿如是拍著他的肩膀,語重心長地道,“你在月家長大,卻能明辨是非,很不容易了。
如果你能再多了解些崇文的思想,不要被月家禁錮得那麼狹隘卑鄙的話就會更好。”
月隴西皺眉:“???”這語氣什麼意思?
尚未想明白,有小廝端著飯菜來,兩人用了午膳。
飯后月隴西勸她小睡一會,自己也在榻上小寐。審批文章枯燥又繁瑣,若沒個好精力,撐不到晚上。
審批的流程分為三輪,先統一劃分給各審批者進行一審,并在紙上畫上是去是留的痕跡,一是去,二是留。二審時將文章相互交換,重審一審的結果,三審由月世德和卿父兩人把控,確定最終一選通過的人選。
卿如是午睡醒來時小廝已將一摞摞的文章送來了院子,月隴西在書桌后逐一審批,她走過去坐在旁邊,拿起桌上早給她備好的朱砂筆,一同審批。
其中不乏有上等佳作,每每看見,卿如是就十分愉快地在文章下面寫一堆評語,愣是將審批搞成了思想交流與學術研討。
月隴西看了幾眼,依舊是她端正秀氣的簪花小楷,好多好多年未見過了。他笑了笑,斜眼去看她,“文章并不會再發回到他們手中,你寫了他們也看不見。”
“……”那你方才看我寫得那麼興起都不提醒一下的?卿如是只得作罷。
一審花費的時間不多,重要的是次日的二審。重審別人審過的文章會更挑刺一些。
二審時,卿如是拿到了蕭殷的文章。掃了眼下邊的痕跡:二,是留的意思。
在考場上時她看過這篇,但沒來得及看完。此時讀至結尾,看到一句“罵名無畏,人言可畏。”
莫名有些熟悉。
讓她想到了葉渠那日的話:“背上罵名不可怕,可怕的是千夫所指”。這話是云譎對葉渠說的。
云譎……卿如是狐疑地皺起眉,回憶葉渠的那段話。
葉渠一再強調云譎這人不簡單,能從采滄畔盜走《論月》,還很會洞察人心、揣測心思。
卿如是的目光逐漸渙散,思緒回到沈庭案。
半晌,她的思緒合攏,目光也凝聚起來,最終匯于一點。
低頭看向手中的文章,卿如是輕聲嘆道,“蕭殷啊蕭殷……夠可以的啊。”
能從采滄畔偷走東西,他的身份真的只是照渠樓的戲子?憑他一己之力,如何能從采滄畔盜走《論月》?最重要的是,他怎麼知道那書在葉渠的手里?他為何要偷那本書呢?
卿如是百思不得其解。罷了,她在文末畫上“二”,擱置到一邊去。
明日三審,夜間,月隴西出門辦事,卿如是獨自待在房間里,捧著《史冊》在桌邊讀,這本和月隴西那本稍有不同,且她這上邊有葉渠的注解,因此,她沒有跟著月隴西給她看的那本的進度,而是翻到頭回看的那一頁,簡寫月一鳴生平的地方。
燈火葳蕤,涼風習習。卿如是在衣櫥中尋了件兔絨毛披風,把自己團起來,縮在椅子上看。
剛歸置好披風,忽然有人敲門,是從隔壁月隴西的房間外邊那扇門響起的。她唉聲嘆氣,將書折起棱痕再合上,拖著鞋子去開門。
卿如是微訝,“……蕭、蕭殷?”
蕭殷的驚訝不比她少,恍惚半晌才反應過來要施禮。
待施完禮,他遲疑著,仍是忍不住問道,“卿姑娘……你怎麼在世子的房間里?”
卿如是指了指里面,“我睡這兒啊。你來做什麼?”
她隨意一指,蕭殷當真順著她指的方向看了過去。看見中間隔斷的門時,似乎松了口氣,眉尖又微蹙起,好半晌,恢復了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