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可怕的就是你相信終有一日會掌握在自己手里的東西,此時卻還明明白白地握在別人手里。好比性命。
她全力控制情緒,拋卻雜念,讓腦子里想的東西趨近于此時對自己有利的形勢。
然則,皇權開口了,“抬頭。”簡短有力的兩字,中氣十足,落音時就像被敲響的金鐘余音未斷,回蕩在耳畔,也回蕩在鼓動的心臟邊。
卿如是沒有任何猶豫,很快抬起頭,卻依舊垂著眸,不敢直視。
若非余光掃至,卿如是已忘記身旁還有個肇事之人月世德。實在太過安靜,他不出聲,枯朽的身體在宛如金鐘般的聲音面前不堪一擊,似被摧垮般堆在地上。
“卿如是……”皇帝沉聲開口,“你在怕什麼?”
卿如是俯身埋首,“臣女不過閨中女子,何德何能窺見圣顏,陛下之威足令臣女拜服,不敢直視。”
“不是。”皇帝拿起手邊札記,掃了一眼,而后隨意往地上一扔,輕微的響聲后,他凝視著被聲音嚇得不自覺聳了下肩的卿如是,他語氣篤定,“你怕朕提到兩個人。”
窗外起了風,樹聲沙沙。一片幽靜。
“臣女不知陛下何意。”卿如是的目光快速掃過跌落眼前的手札,收眼,故作停頓,坦然道,“然則,月長老素與臣女不合,臣女見其亦于天顏之前長跪不起,心生忡忡,唯恐陛下聽信片面之詞誤會臣女,但又即刻想到,陛下召臣女前來覲見對峙,乃是明君,遂不敢多言。任憑陛下詢問定奪。”
話落,月世德的伏于地的手指微蜷縮,他稍抬起身,似是斟酌了番,又俯下去,不作爭辯。
皇帝將他細微的動作看在眼底,視線又轉落于卿如是身上,“任憑朕詢問?定奪?”他微壓低聲,“你知道朕要問什麼?”
卿如是搖頭,毫不猶豫,“不知。”
房中再度陷入沉默。良久,皇帝出其不意,朗聲道,“月世德。”
月世德一聳肩,忙答道,“草民在!”
“將你方才對朕說的,說與她聽。”皇帝并無耐心等候,“簡明扼要。”
“是。”月世德低聲回,隨即逐字逐句道,“女帝札記,乃卿姑娘之物。此番栽贓構陷,正因卿姑娘口中與草民‘素來不合’之說。”
卿如是心底巨震。女帝手札?不是……不是懷疑她是秦卿嗎?這札記又是從何處冒出來的?為何嫁禍到她的身上?
她心以為是“秦卿”一事,脫口“素來不合”,卻中了月世德的計,成為她栽贓嫁禍的佐證。雖是毫厘之證,卻難防皇帝敏。感多思。
且不知月世德心底勝算有幾籌,這般篤定是她的,莫非已有鐵證?
她壓下心緒,面色微變,仍直言反駁道,“陛下,手札并非臣女之物。臣女從未捧讀過要手札,不知這手札有何不妥之處,又怎會無緣無故拿此物來陷害他人?月長老,空口無憑,還請拿出證據來,好教圣上看清,究竟是誰在栽贓陷害。”
札記便在眼前,月世德卻不動,等候皇帝開口。
站在后方的太監在皇帝示意之下竟開始研墨。卿如是預感不妙,若是連環局,那這女帝手札就只不過是個引子。但愿她想錯了。
墨錠在墨池中研磨半晌,月世德的話語從滯澀難聽的磨墨聲中突出,“卿姑娘開脫說從未捧讀過手札,那為何手札末尾的批字,乃是卿姑娘的字跡?”
果真是連環局。卿如是心緒微浮,月世德要向陛下證明她與秦卿字跡相同,早已想到她會抵死不認,就算他將前些日她審批時在文章后書寫的字呈上,她還是可以抵死不認,只要拿不出她親筆書寫的證據,便不足以令人信服。
于是他便將手札嫁禍給她,要她親手書寫文字,呈給皇帝看。若她書寫字跡與手札里的字跡相同,那女帝手札與她的關系便說不清了;若是與秦卿字跡相同,那月世德便會借題發揮,將下一項證明她和秦卿有關系的證據搬上來。
且方才在月世德開口讓她現場書寫之前,陛下就已經示意身邊的太監磨墨了。想來,月世德已將一切按照他的說法向陛下交代過了,包括女帝札記,以及懷疑她是秦卿這兩件事。如今,只需要等一個結果。
所以陛下方才說,她怕他提到兩個人。一是女帝,二是秦卿。
卿如是微合眼,平復心緒。
她不知道那本札記里的字是不是她的簪花小楷,如果是,那便好辦許多,此時寫草書便是。既避開了秦卿所留下的真跡,也避開了女帝札記的誣蔑。這世上知道她秦卿會寫草書的人都已經死了。
如果那本札記里的字是秦卿的草書……那她還能寫什麼?寫草書,便默認了這本手札她碰過,寫小楷,那她便極可能是秦卿,月世德接下來就有得說了。
但,月世德一定料不到她會寫草書。而這世上除了崇文和倚寒之外,也再沒有人知道她會寫草書。所以,女帝札記里旁批的文字,只可能是簪花小楷。
她微垂著眼,恭順道,“陛下,臣女愿意當場書寫比對字跡,以證清白。”
她神情篤定,倒讓月世德稀奇了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