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一鳴知道。
他站在西窗后聽她一次次聲嘶力竭,夕陽落在窗上、墻上、樹葉上,待到樹葉紛飛,上邊斑駁的光影便開始凄慘招搖。
夫人還緊緊揪扯著他的衣角,哭得肝腸寸斷,苦苦哀求他別再繼續。她不明白,但他不能不明白。
他默然站著,想起當年問惠帝討要秦卿時說過的話。
“反正那一手草書臣是糾不過來了,重學楷書不曉得有多麻煩,您看臣像是喜歡費那勁的人嗎?您賜再多的筆都沒用,若要再賜筆,不如就將秦卿賜給臣。臣幫您管著她,教她乖乖地,再也不敢頂撞您,還教她日日給臣謄抄折子,欺負她、折磨她,您看到臣的折子字跡工整了心里也暢快不是?陛下,賜給臣罷,臣只想要這根筆。”
一時腿軟,沒有站住,月一鳴順著墻滑下來,蹲在地上,緊緊抱著頭深埋在雙臂間,不知在呢喃什麼,連氣音都是哽咽的。哽咽著哽咽著,不知是笑了還是在哭。
夫人湊近,唯聽到他輕聲喚“秦卿”的名字。
兩個字咬在口中,喚得百轉千回。
他任由眼淚從指縫中淌出,忽而自嘲地苦笑起來,“……秦卿啊。”
一聲聲地,忒煞多情。
后來行刑完畢,他將雙眼埋在臂彎里,獨自抹干了淚,吞咽悲傷。進門的那刻猶豫不決,許久都沒能推開。
最后是夫人幫他推開了那扇門。
他走過去,蹲在秦卿面前。
伸手想要撫她,卻不知該從哪碰起。
她強撐著抬眸看他,眼底是綿綿的刀,想說什麼,終是因氣若游絲未能開口。
月一鳴喉頭一哽,“秦卿,陛下賜給我的筆沒有了……”
她眸中的淚光閃爍著,盯著自己動彈不得的手指看了一會,想要嚎啕,卻哭不出聲。她合上眼,趴在手臂上。
“我想……”須臾,不知攢了多久的力氣,她迷迷糊糊地睡過去之際,平靜地抽噎著,“我想去城樓看煙火……崇文先生還欠我一場煙火……可是他死了……”
月一鳴滿面淚痕,仍舊溫柔地朝她笑,須臾,輕聲回應已入睡夢中的她,“我帶你去看。我一定會帶你去城樓看。”
第七十章 原來他拿刀子扎透了手
兩人佇立于長街, 所思所想竟是同一件事。
該走了。卿如是微嘆氣, 先回過神, 收手,從馬背上跳下來。月隴西的掌心驀地一涼,下意識抓緊, 抓空了。他有些失落,抬眸看向她。
卿如是道, “你回去罷。太晚的話該批審不完了。”
“嗯。”月隴西垂眸, 盯著她腰間那只桃粉色的香囊, 上邊繡著兩尾錦鯉,瞧著活潑, 他這才一掃過往郁結,有了些笑意,“里面放的是什麼香?”
卿如是彎腰去聞了聞,“好像是安神香罷。”
“安神?”月隴西慵懶一笑, 不等她反應,他伸手扣住香囊,連著她的腰帶一起握住,朝自己這方輕巧一拽。
大街上, 沒有料到他的動作會如此孟浪, 卿如是未察,整個人都撲進他的懷抱。月隴西另一只手順勢將她接了滿懷, 唇角的笑愈發放肆。
他俯首,偏過頭, 在卿如是的耳邊道,“你孫子又要自己一個人睡覺了,送個香囊唄?讓我也安安神。”
看似是請求,卻不想,她剛脫口說好,月隴西已經單手解下了香囊,她稍退開些,正巧看見他把香囊一提,下頭的穗子被風拋起弧度,明艷的桃粉色亂了人眼。
她輕哼一聲,像是在笑。提起裙擺,轉身跑入卿府。
月隴西捏著香囊,凝視她的背影,心底火燎似的發燙發癢。她消失在視線后,他才離去。
這廂,卿如是先通報了卿母,回到閨房,看見皎皎正在收拾她的書桌書架,她喚了聲。
皎皎轉過身來驚喜地看著她,“姑娘!昨兒個就聽丫鬟們說姑娘你要回來,特意出門買了你愛吃的糕點,卻一直沒瞧見人呢。”
“出去了趟。”卿如是看見窗邊掛著的鳥籠以及籠里的白鴿,訝然道,“月隴西什麼時候把它送回來的?”
“哎呀,果不其然是不分你我的關系了。姑娘現在也不管世子叫‘世子’,改成直呼其名了。”皎皎繞著手里的抹布,侃笑她道,“真以為姑娘不打算嫁人,害得奴婢私心里擔心了許久,誰曉得姑娘就去了一個月,婚事全扈沽城都知道了。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姑娘總歸還是栽在西爺手上,起初還不跟人家相看呢。”
卿如是回頭瞥她一眼,不服氣她的說法,辯駁道,“是他栽在我手上了。”脫口后,心底頗覺怪異,耳梢不經意紅了些。
“早幾日前就拎回來了。若不是斟隱大人親自拎過來,奴婢還真不敢相信這白鴿是世子的。”皎皎沒注意到異常,不再打趣她,默了瞬忽地想起,“哎呀,今天還沒喂食呢。”
“我來喂罷,你繼續收拾。”卿如是想到什麼,囑咐道,“這幾日把我房間里的書都收拾起來,裝箱子里。屆時和嫁妝一道抬去。”
皎皎蹙起眉頭,苦惱道,“別人家的姑娘都是收拾打點衣裳首飾的,姑娘搬什麼書啊。
”邊說,她也邊開始整理書籍。
這白鴿被皎皎喂養得不錯。卿如是用指尖碾碎食盒里的小顆粒,一點點地喂給它,瞧著它低頭啄食的可愛模樣,卿如是淺笑起來,忍不住想月隴西是如何給它喂食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