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中為官,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如何能呢。
身為秦卿時她未曾細想,成為卿如是后才慢慢悟了月一鳴對她獨特的愛意。如今卻有另一人也如當年月一鳴那般,外人面前自持矜貴,在她面前卻肆意玩鬧,從不避諱。
如何不讓人自然將他們想到一塊去?
卿如是心亂如麻,跳得極快,她坐在床畔,任由嬤嬤擺弄檢查,自己卻努力地回憶著與月隴西相遇相識發生過的一切。
許多被忽略的細節都因著她的刻意回憶而被放大,挑揀提煉出重要的信息,支離破碎的片段在腦海迅速閃過,企圖拼湊出完整的真相。
就在此時,嬤嬤忽地“呀”了一聲。卿如是回過神,抬眸看向她,見她神色訝然,眸底還浮著笑意,忽然升起一種不好的預感。迅速低頭看去,果然就見自己的衣裳已被嬤嬤扒光,只留下一件堪堪遮羞的肚。兜……令人郁卒的是,昨晚被月隴西親吻過的地方已沉淀為暗紅色痕跡,極其明顯。且到處都是。
她顧不得再想正事,咬唇扯過一旁的被褥擋住,羞臊得別過眼囁嚅道,“嬤嬤……”別看了,您別看了。可以了,已經很臊人了。
昨晚沒有察覺,月隴西竟然在她身上留下了這麼多痕跡,可憐她被盯著瞧了半晌還無知無覺。她現在找個地縫鉆進去悶死自己的心都有了。
嬤嬤笑說,“哎呀,有什麼好害羞的,夫妻之間麼。老奴年紀大了,這些事都明白的。卻不知昨晚夫人出府徹夜未歸,今晨被世子抱回來原是這麼個情況,虧得老奴擔憂了一整個晚上,生怕您出什麼意外呢。
”
被她一調侃,卿如是的臉愈發紅艷,埋頭低聲道,“讓您擔心了。”
嬤嬤笑著說了幾句,趕緊把干凈的衣裳給她換上了,“世子這會也該下朝了,晌午多半又要回來陪夫人用膳,夫人早些收拾好,等著世子回府,世子肯定高興。”
卿如是示意性地笑了下,沒再搭話。因她忽地想起了走廊那方被月隴西上了鎖的房間。
那時月隴西只解釋說房間里只收藏了些古玩字畫,神情間凈是隱瞞之色。但她心底曉得,若是古玩字畫,他沒有必要掩藏。那里面存放的,是一些不容許他人觸碰的秘密。
不知為何,此時卿如是的內心有一種強烈卻莫名的直覺,直覺那間房里有亟待她一窺究竟的東西正在召喚她。
饒是她清楚地知道那間房上了鎖,就算去了也無用。身體仍是不由自主地踏出房門,往那間房走去。
方出門,遠遠瞧見一名女子,雙手捧著水盆,趿拉著鞋,踩在走廊上發出輕響。那女子身姿婀娜,極易辨認。她站定在那間房的門口,蹲身放下水盆,從腰間摸出一把鑰匙來。
巧云?
卿如是狐疑地走過去,“巧云,你怎麼在這里?……這間房,你有鑰匙?”
巧云瞧見她,竟也不躲,施禮頷首道,“夫人安好。奴婢奉世子之命來此清掃房間。這把鑰匙也是世子交給奴婢的。”
“月隴西允許你進去?”不對,卿如是蹙緊眉,稍思考一瞬,換了句話問,“他走時還跟你交代了什麼?”
“世子還說,這間房清掃干凈后便無須再上鎖。別的就沒有交代了。”巧云回道。
西閣掌權的唯有他和自己二人,月隴西吩咐說無須上鎖……那便是要將此屋中的秘密與她坦誠。
卿如是沉吟不語,須臾,盯著巧云手里的鑰匙,目光又轉向房門,“……開門。我要進去。”
第九十三章 月狗掉馬(二)
雕花木門吱嘎一聲搖曳開來。卿如是躊躇片刻, 跨過門檻。巧云端著水盆緊跟上。
入目所見, 思君秋水。
滿墻的字畫, 落筆潑墨都只為一個人。
卿如是的腳步微頓,心底驀地升起一股久違的熱血沸騰。那是一個在卿如是的心中已經死去多年的故人。
那人心高氣傲,快意恩仇;為悖世的信仰揮毫萬字, 一飲千盅;她不屑風月,舉手投足卻凈是風月;三杯兩盞淡酒, 往來云煙過客, 浮華褪盡, 只余筆墨。
那個女子活成了她十年西閣里最渴望與懷念的模樣。也是她如今回不去的模樣。
秦卿。是秦卿。
崇文先生說,她的名字簡潔明凈, 干干脆脆,咬在口中又婉轉生趣,最好不過。
這滿室的字畫,都是秦卿。
踏入門檻的那一剎那, 她仿佛再次走入了闊別多年的秦卿的世界。
那書桌上根本就沒有落塵,有的只是一摞摞用草書和簪花小楷兩種字跡寫了滿篇“秦卿吾愛,至死不渝”的澄心紙,紙張角落印著孤傲的青竹。這是專門為她做的紙, 只配屬于曾經那個秦卿的東西。
桌邊展著一幅畫。是在葉渠的書房里見過的百年廊橋。她還記得頭次看到這幅畫時的心境:無花無草, 無人無鳥。萬物都枯萎,生靈皆死去。大地忽而蒼茫, 晴空驟然失色。
畫卷上那句潦草的題字,讓卿如是倏地捂住唇輕泣出聲。
她能想象月一鳴彼時用如何絕望死心的語氣坐在床前喃喃地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