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罷。”月隴西自然也想到了,然則,他只是彎了彎唇,牽起卿如是的手,“不關咱們的事,咱們該回家了。”
第一百一十六章 靈雁歲歲來
不關咱們的事。
隔世后, 她可以永遠置身事外, 不必再置身事中。可以罷手遺作, 不必再擔起修復遺作的責任,甚至只要她想,可以將遺作原本一燒了之。她擁有前所未有的輕松, 卻也有前所未有的負罪感。
這一切都歸根于真相的揭露。她的身體與神識里,是否已經完全失去秦卿那殘破的靈魂了?她一點都不用去承擔秦卿未盡的責任嗎?
回府后, 她就浸在月隴西收藏秦卿物什的那間房里待了三日。三餐照吃, 覺也睡足, 會聽月隴西講一講身邊發生的事。
比如在蕭殷的看顧下,月世德果然就沒能活過來, 眾目睽睽之下被大火燒死,次日就被月氏族里的人抬回扈沽山,籌辦喪禮了;也比如陛下明著沒說,甚至假惺惺地表現了一番對月世德去世的惋惜, 心底卻愛慘了上道的蕭殷,恨不得未滿國學府三年試用期就直接給他升官;更比如蕭殷主動承擔監察失職導致月世德喪命的責任,說要幫助徹查長老莫名出現在焚書窟一事,被陛下準允并暗許后順勢以此為借口在刑部站穩腳跟, 卻不急著攬權, 只顧著幫暫被停職的余大人樹威……
不急著扶搖而上,沉得住氣。陛下更看重了。
卿如是聽著這些依舊會笑, 會跟著討論蕭殷接下來的路,沒別的異常。因為那些東西是真的事不關己。
其余的時間, 她還是更喜歡坐在小板凳上望著秦卿的畫像與遺跡發呆。那是真的關己。
從前她多用簪花小楷,如今依舊,可真正的秦卿未入月府前,更喜歡在采滄畔用草書。墻上掛著的只有她的小楷。
她給自己磨了墨,提筆想用草書寫些什麼,卻發現落筆時仍是不自覺地轉用了小楷。她寫道:秦卿,你后悔嗎?
現在你那里,崇文先生已經死去了嗎?
停腕須臾,卿如是又在后面跟著寫了一句:你可還會再想念他?那樣一個不堪的人,未曾真正與你推心置腹的師友。
還會。
她在心底回答。覺得不夠,又低聲回道,“還會想念的。所以很痛苦。”
“叩叩”兩聲門響,卿如是擱筆不再寫,抬手用指背拭去眼角的晶瑩,開門一看,是月隴西。
“葉老聽說你有喜,帶了禮上門來探望。這會兒方與父親聊過,獨自在茶亭吃茶呢。”月隴西示意她出門,“去見一見,看看他給你帶的什麼禮罷?”
卿如是頷首,與他身后的嬤嬤一道去了。月隴西思忖片刻,抬腿進到屋子里,緩緩走到桌邊,目光落至桌面,拾起那張寫下自語的紙。他看了須臾,將紙折好揣進了懷里,趕著往茶亭去。
興許是國學府的伙食好,葉渠瞧著精神矍鑠,遠比他在采滄畔的時候有神采得多。兩人見過禮,待月隴西也到場,卿如是就笑說道,“世子還說讓我來看看葉老為道喜帶的禮,可葉老分明兩手空空,沒見著帶了什麼禮來啊?”
葉渠樂呵一笑,“急什麼,你們且稍等一會。”
此時正是傍晚,夕陽輝光漸盛,天色映得周遭昏黃,又從昏黃中壓迫出一絲如初日東升般的希光。
不知多久,月亮門處有幾名小廝的說話聲傳來。卿如是尋聲看去,兩人拿著一幅展開的畫卷正朝這邊小心翼翼地走來,另有兩名小廝在為他們領路。
“喏,來了。”葉渠用下頜指了指。
只見小廝站定在茶亭外,迎著夕陽將畫立起。霎時間,畫中景色被夕陽染上金黃,霞光隨著云海翻滾,鴻雁迎著長風振翅,耳畔傳來參差不齊的雁鳴聲,聲聲互壓,跟著湖面的光點跳躍。群雁歸來。
“聽說你近日郁結在心,難以遣懷。我就想著送你一幅雁歸圖。想想那春去秋來,年復一年。不知道去的那批大雁和來的這批是不是同一批,但總歸是……帶著新的生命回來了。有什麼比為了活下去而來往忙碌更重要的呢?去的就讓它去了罷。”
不知是否人人都似這般,慟然時聽的道理,都像是專程說給自己。似是而非的療著傷,不一定能療好,但總是滿心慰藉。卿如是亦覺如此,朝葉渠俯身一拜,謝過。
他笑,“應該是謝你,”拍了拍月隴西的肩膀,別有深意地嘲道,“讓世子爺未來幾月都實在是可喜可賀。”
話落,月隴西便皮笑肉不笑地送走了他。臨著踏出門,葉渠望了一眼不遠處的茶樓,一拍頭,又轉身跟他說道,“蕭殷托我幫忙問一聲,是否允他前來拜訪?我讓他要來便來,若你不愿見,大不了被趕出來。所以就讓他在那邊茶樓等著了。你看看要不要讓他進去,我好跟他說一聲。”
這些日接連有人拜訪送禮,葉渠算是來得晚的。前兩日她懷有身孕的事傳得人盡皆知的地步,熟的不熟的都早來過了,卿如是閉門未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