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不是,那就只有另外一種可能了。
秦安的目光從那艘幾乎被火焰燒個徹底的船只收回,轉而落在了那個女子身上。
他咬牙切齒地指著她問道:“你究竟是什麼人?是不是你把船給燒起來的?”
但見那衣袍下的人兒窸窸窣窣動了起來,旋即,從頭罩到腳的外衫被扯落,露出了一張膚白勝雪的臉龐來。
縱然是釵環散落、鬢發凌亂,她亦如皎皎明月般,顧盼生輝。
怎麼看,都像是跌落凡塵的神女,脆弱又美麗,一顧傾城。
一時間,驚艷的唏噓聲四起,就連熊熊燃燒的大火,似也為此溫柔了幾分。
一旁,謝言岐垂著眼瞼,滿身的興致缺缺,他慢條斯理地動作著,將襻膊在腕間一圈圈纏好。
他慢一步地撩起眼皮,和那雙濕漉清澈的黑眸對上。
目光交匯之時,夜風徐來,吹皺沿岸江水。
5、005
-第五章-
初沅身上的衣衫盡數濕透,就連發梢末端,也在不停滴著水。
然而此時,夜風又忽地裹挾涼意襲來,吹得她一陣瑟縮,下意識打了個寒顫。
初沅急促地呼吸著,在徹骨的冰涼中慢慢驅退瀕死的恐懼,認清了眼下的處境——
這里不是陳康太那艘小船,也不是那條深不見底的江河。
她沒有葬身火海,也沒有沉沒水底。
她得救了。
意識到這點,初沅抖著指尖,攏緊了身上那件寬大到不合身的外袍。忽然間,她像是覺察到什麼,迅速抬眸,感激地望向謝言岐。
而后在秦安的指摘中,緩慢又艱難地站起身來,垂著眼睫歉然道:“對不起,確實是我……是我不慎打翻了油燈,讓船給燒起來的。
”
說著,她側目而望,任由熾烈明亮的火光映入眼底。恍惚間,腦中仿佛又閃現過方才的那一幕幕——
堆滿猥瑣笑意的男人踩著橐橐的腳步聲緊逼,慌亂糾纏之間,幾榻被踢翻,燃燒的燈燭脫手扔出。“砰”地一聲,男人轟然倒地,燈燭也隨之滾落,在甲板上蔓延開一地火焰……
然后火越燒越大,逐漸吞沒了她的視線……
她是真的沒想到,這場火竟會來得如此迅猛,甚至到了完全不受控的地步,殃及旁人。
美人黯然失神,如此自責致歉,倒使得秦安不舍語重,瀆犯了她。
他張了張嘴,正準備說些寬慰的話來安撫時,火焰突然乘著風勢蹭地冒起,沖著夜空張牙舞爪。
也不知道船上的那塊甲板在此時被火舌舔舐折斷,畫舫“吱呀吱呀”響動了起來,隨即砰地一聲,往水中塌陷掉落了一塊。
劇烈的震動下,來回走動救火的人摔倒了大半。
秦安也不可避免地跟著踉蹌了下。
他看著逐漸傾向江面的畫舫,整顆心臟都像是被人攥住,緊張得不能呼吸。而原本堵在喉間的安撫,也在驚駭之下,驟然脫口成了驚呼:
“天爺喲,快救火,快救火啊!”
再不滅火的話,他們就要被燒死或淹死在這兒了!
畫舫上一片混亂,岸邊的行人也紛紛為此駐足觀望,嘩然躁動起來。
從始至終,謝言岐都憑靠在船沿的雕欄上,懶懶閑閑地斜眼,旁觀著這片亂象。整個人悠閑慵懶,透著淡然自若的從容,無所謂天崩,亦無所謂地裂,傲然睥睨著這一切,就好似世間萬物,都不足以令他動容。
他眼看著不遠處,那纖弱女子從袖中探出顫巍巍的細白指尖,準備去撿甲板上翻倒的木桶,不經彎起唇角笑了下:“不要再白費力氣了。”
語氣疏懶佻薄,在沸反盈天的呼救聲中輕飄飄揭過,實在是,輕狂得有些無情。
初沅聞言一滯,維持著半蹲的姿勢抬頭看他,目露茫然。
謝言岐垂眸拭去手上的水跡,聲調低緩:“這火救下來,又有什麼用?”
此話一出,別說是初沅為之愕然,便是一旁忙活的秦安,也如遭雷劈地頓住,不可思議地轉頭看向他。
聽聽,聽聽,這就是錦衣紈绔的公子哥兒!火都要燒到眉毛了,竟然還能氣定神閑地講出這樣的話來!
秦安實在得罪不起眼前這位謝公子,他忍了又忍,便耐著性子問了句:“敢問謝公子這是何意?如果不救火的話,咱們今天可都要葬身于此了!”
謝言岐似笑非笑地掃了他一眼,嗤道:“秦老板這是忙糊涂了?這船,不是還能動嗎?”
聞言,秦安神色一頓,表情有些許的不自然。
是,眼下的火勢雖然迅猛,但終是沒有徹底地蔓延擴散開來,影響到畫舫的正常行駛,只要及時靠了岸,所有的問題都能迎刃而解。
這樣的道理,秦安并非是想不到。
只是……這畫舫可是他花了大價錢建造的,既然情況還沒有到最危急的時候,那他首先想保住的,還是自己的這份兒大家當。
此時被謝言岐一句點醒,秦安也沒辦法繼續被眼前這點兒利益蒙蔽,忙是沖舵手喊道:“靠岸!快靠岸!”
話音剛落,畫舫便倏然轉了個方向。
初沅低低驚呼了聲,整個人失去平衡,不受控地朝前傾去。驚慌失措中,她胡亂攥住了一條細細的綢帶,借著帶子那端的力道,才勉勉強強地穩住了身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