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依稀記得夢醒前的場景,倒有些駭人。
——我似乎......是夢見了自己的碑。
又見一明媚女子眉宇間淡淡含愁,立在碑前祭我濁酒二兩,沒頭沒尾地說我護她良多,若有來世要換她護我。
其余更多的細節,憑我想破腦袋也再記不起什麼。
我心覺夢到自己碑位是晦氣事,于是叫停了迎香對她說:
“我方才做了場夢,夢見了自個兒的碑。”
迎香將目光從書本上收回,直愣愣地看著我。
我見她先是鎖著眉頭,不過很快又聽她笑,
“好事啊!人常說夢與現實是相反的,小姐夢見自個兒的碑,可不意味著小姐要長命百歲了?”
我聽她胡謅,忍不住沖她翻了記白眼,“你讀書多了,沒邊際的蠢話也是張口就來。我那夢真實得很,按說那麼可怕的夢我醒來后該慶幸我還活著才對,可這會讓我心里反而空落落的,實在奇怪。”
迎香聽我這麼說,倒是埋怨起來,“要奴婢說這都要怪大公子。大公子跟著老爺常年在外征戰,一年半載好容易把人給盼回來一次,卻還總跟小姐講些他在沙場上的血腥事。那樣的事聽多了,可不得嚇得小姐發了噩夢?”
她說得頭頭是道,可我卻覺得不是這個理。
畢竟我從小性子就生得像男娃,年少時總愛纏著爹爹給我講些戰場上的事,后來爹爹封了大將軍軍務忙碌,我便去纏著哥哥。
本是聽慣了的事,哪兒還會被嚇著呢?
我正要反駁,突然暖座旁的窗戶被從外頭推開,我忙看過去,見是哥哥湊進來半個腦袋,耷拉著面孔對迎香說:
“你又在背地里說我什麼壞話?”
迎香與我一同長大,自然與算哥哥少時的半個玩伴,他倆見面便要拌嘴,我倒愛看。
這不,這會兒迎香也不懼哥哥,反倒沖他扮了個鬼臉,
“奴婢可不敢說大公子的壞話,只是突然想起上回大公子離家時,曾答應要給小姐買了花簪回來,可這都返家五日了,怎還不見大公子將它送給小姐?”
“你......”
哥哥像是被揭了老底,臉瞬間紅了。
他瞪了迎香一眼,又有些心虛地偷瞄我,
“婉兒......你聽哥解釋,哥下次一定給你買回來!”
我看他那局促樣子,心底忍不住發笑。
從小到大,我都知道哥哥有多疼我,也知道他這人有多粗心馬虎,
那花簪這次忘了買也便罷了,總歸我倆是一輩子的兄妹,他還得寵著我許久,總也不差這一時一刻。
可就在我正要對哥哥撒嬌讓他下回賠我一雙的時候,我看著他的眼,腦海中忽而閃過了一幅可怖的畫面。
我看見......
哥哥身穿囚服,渾身血污地跪在刑場正中,
周遭圍觀的百姓人聲喧雜,監斬官一聲令下,劊子手闊刀高抬!
“啊!!”
我失聲尖叫,腦海中那真實可怖的畫面這才散去。
“婉兒?”
哥哥從菱窗翻進來,攬著我的肩膀問我,
“這是怎麼了?”
我沒有回話,我不知該說些什麼,只覺得怕得很。
我緊緊地抱著哥哥,努力感受著他的體溫,他的心跳。
好在,他一切都好。
我想,或許迎香說的是對的?
正是我聽多了爹爹與哥哥講那些沙場上的血腥事,所以近日才會經常出現臆想?
我用力晃了晃腦袋,試圖將這些奇奇怪怪的想法從腦海中趕出去,
緩了良久,才對哥哥說:“哥,你會一直陪著我們的,對不對?”
哥哥揉了揉我的腦袋,笑我傻,“自然。你也知道哥這腦子不記事,答應你要買的花簪這回食言,下回定賠你雙倍。你總不能因為哥馬虎了這一次,便覺著哥會舍下你吧?”
“自然不會。”
我笑著,也安了心。
“是銀柳花簪吧?”他問。
“嗯。”我點點頭。
與大部分女子喜歡月季,芍藥不同,
我自幼喜歡銀柳。
那花寓意自由自在,無拘無束,正也是我想要過得人生。
說哥哥糊涂吧,可我的喜好,他卻是樣樣都記得。
爹爹也是,母親也是。
在這家中,從來都是凡我所愛,皆為眾盼。
所以哪怕我去歲已是及笄,爹娘也沒有像別的世家那樣急著將我婚配,而是許了我依著本心去覓自己的良緣。
像寧家在啟朝這樣的家世地位,我為寧家嫡女,必得高嫁才是,否則免不了要讓爹爹在前朝失了面子。
可爹爹卻不這麼想。
我曾問過他,“若女兒中意之人無權無勢,要爹爹在同僚面前丟了臉面,又當如何?”
爹爹則大手一揮,全不在意,“與我女兒的幸福相比,他們倒算個屁!這天下都是老子幫皇帝打來的,哪里輪得著那些老屁股說三道四?”
啟朝的女子,從來都是男子的附屬,
從父從兄從夫,從來從不得自己。
可就是在這樣一個連公主都得和親遠嫁的地方,我的家人,卻只盼著我幸福安康便好。
這些事深深烙印在我心中,每每想起,都叫我覺得此生生在寧家,得如此家人,算來是我三生修得的福氣了。
“想什麼呢?”
我正走著神,哥哥突然刮了刮我的鼻尖,又剝了顆荔枝遞到我嘴邊,突然正經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