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予城抬步邁入這間小小的閣樓,他走到墻角的一個畫架一樣的東西面前站定,仿佛是猶豫了一會兒,終于伸手掀開了蓋在那上頭的布。燈光映照之下,長久積落的灰塵像細碎的小蟲子一樣飛舞,伴隨著布面的落地,面前的這個架子終于露出了它本來的模樣。
那是一幅油畫。
確切地說,那是一幅尚未完成的畫。
畫的右下角,依稀落款著一個名字:Elton。
這是二十三歲的陸予城畫的最后一幅畫,也是他發誓此生作的最后一幅畫。
所以,當戴恩先生要求在畫展上見到Elton的畫時,他無法答應。
如果那曾被世人稱贊的少年天才和自己從小引以為傲的畫風,有一日成了自己無比唾棄和厭惡的印記之時,他又如何再重新去拾起他的畫筆呢?
綠色的遮塵布重新被蓋回到畫作之上,室內重新歸于黑寂,門被重新關上,這里面的一切仿佛又被重新封印。
午休時間,季小蕾神神秘秘地將姜百思拉到一旁,小聲說道:“姜姜姐,你有沒有覺得那三個男人從上海回來之后就變得有點不對勁?”
姜百思這幾天正忙著對老吳那家超市做展覽場所改造,施工方那邊搞錯了展覽燈光布置,她正跟對方對接:“現在做的光噪聲過大,我要的效果是除主光斑外,消除燈具的雜散光、副光斑和漏光。還有燈具的防眩角度也不夠,容易造成眩光,立刻派人給我重做。”
掛完電話她才想起季小蕾說的話,她的目光落到陸予城辦公室的門上。
季小蕾接著說:“尤其是嚴飛,他跟老大從上海回來之后說,戴恩先生不答應出席我們的展覽開幕式,我安慰他說本來我們這種三流畫廊,我也沒抱多大希望,讓他不要太過自責。可是看起來好像沒什麼用,他情緒還是很低落的樣子。”
她頓了頓,又接著說:“而且更奇怪的是,我總覺得他在愧疚之余,又有點兒莫名其妙的心虛……”
“說到心虛,我覺得紀庭方也不對勁兒,仿佛背著我們干了什麼壞事一樣。”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在她們身后的何眉手摸下巴,一副思考的樣子。
季小蕾亦是一副苦思冥想的樣子,突然像是想到什麼一般,心虛地看了看姜百思:“可能是因為怕姜姜姐失望,畢竟當時去的時候還是信心滿滿地認為能夠請到戴恩先生。”
姜百思的目光又落到陸予城辦公室的門上,喃喃道:“是嗎,是因為我給的壓力太大嗎?”
季小蕾聞言,連忙解釋:“不是,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
姜百思寬慰地給她一個笑容,沒再說什麼,走開了。
姜百思離開之后,季小蕾怯生生地看著何眉:“阿眉姐,我是不是說錯話了?”
何眉拍了拍她的肩膀:“沒事的,姜姜可不是那麼小氣的人。”
何眉在公司的天臺上找到了姜百思,她正安靜地看著遠方,風將她的發吹得凌亂,也吹起她白色襯衫的衣角,蒼穹在她身后布成一片巨大的背景,讓人疑心下一秒她就生出兩翼來,隨風而去。
“在想什麼?”何眉問。
“我在想,從什麼時候開始,我變成現在的樣子。
為了泄自己的私憤,不管不顧別人的想法。”
從下定決心要反擊韓清如開始,她就像一個高速旋轉的陀螺,不僅自己停不下來,也裹挾著別人無法停下來。
何眉看著自己好友認真的困惑模樣,忍不住搖頭笑了笑,看起來她還沒有意識到,畫展的事情能夠任由她折騰到如今的地步,完全是由于她一直在被某人縱容著。
“你認為你做下這個決定,是讓陸予城和Y.U所有的人感到為難了?”何眉看著她問。
姜百思點了點頭。
“你何不去問一問他呢?看看他是否覺得為難。至少他是你的老板。”
她可是在那個人的身上絲毫看不出他有被姜百思裹挾為難的苦色。
姜百思嘆了口氣,不知道為什麼她最近有點害怕見到他,總覺得他已經敏銳地察覺到了什麼。但何眉說得對,至少他是她的老板,在對一個項目推進上,她和她的老板至少要達成共識。
看著姜百思離開的身影,何眉搖了搖頭,輕聲嘆息:“真是個遲鈍的丫頭。”
“那麼你呢?”身后忽然響起這個聲音,何眉的心跳亂了一拍。
她轉身,果然是紀庭方那張帶著幾分哀怨的臉。
“什麼?”她裝傻。
“你難道就不遲鈍,總是看不到我的心?”
紀庭方一步步向她走近,她一步步后退。退到退無可退處,她伸手擋住他:“停!你別忘了,我們已經分手了!”
而這個動作卻剛好給了他機會反客為主,他順勢抓住她的手將她拉至自己的胸前,他埋頭在她的發間輕嗅,聲音里帶著少年人的意氣和苦悶:“那你也別忘了,我可還沒有答應。
”
何眉掙脫不開,一張臉漲得通紅,又羞又怒,正要發火,紀庭方卻松開了手。
她收手不及,一個巴掌揮到了他下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