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該如何告訴她,愛情當中本就不需要回報。
他不知道該如何讓這個女人相信,他堅信自己可以喜歡她到頭發花白,到進入墳墓。然而她不這麼認為。
她根本不相信他對她的愛。
紀庭方安慰說:“姜百思的生長環境注定了她很難徹底依賴一個人,你想想若是她當初全身心依賴顧衍,一年前事情發生時還不得傷心得去掉半條命啊?”
顧衍……
一聽到這個名字和姜百思擺在一起,陸予城就覺得心里有刺橫亙,偏偏她倒好,對于他的前女友卻是毫無感覺。
他甚至還沒法發作,因為害怕她會更加退縮。
而姜百思此刻則是鉆進畫室里,對著滿畫室的畫作不知道在研究什麼。
如果陸予城的心結在他父母的故事上的話,她唯一可以探尋的,便是掩藏在畫家筆下的情意。
陸予城的父親,陸傾,是個充滿才華卻并不算得志的畫家。藝術欣賞是一門冥冥之中被時代命運所裹挾的學問,往往缺一個機遇,人生際遇便會完全不同。他也曾有滿腹的野心和抱負,因此當韓令遠將機會擺在他面前,讓他去接近韓禮章的親生女兒韓蘇影,離間他們父女關系時,他雖然猶豫了一會兒,但還是沒有抵抗住誘惑,答應了。
姜百思猜陸傾一定長得很不錯,看陸予城眉眼生得這麼好看,大抵就是承繼于他的父親。所以她能夠理解韓蘇影幾乎沒有什麼障礙地就喜歡上了這個落魄畫家。而后就是如計劃中一樣,因為韓禮章的反對,韓蘇影跟父親絕裂了,決絕地與陸傾離開了故土。
但那之后呢?如果陸傾真的如計劃中一般,他應該拋妻棄子,回來接受韓令遠曾承諾給他的一切,而不是在倫敦陰暗逼仄的地下室畫著廉價的畫,以養活自己嬌弱卻倔強的妻子和自己剛剛出生的兒子。
他的作品,大多是關于自己的妻子。妻子在花園澆花,妻子在燈下縫補衣物,甚至妻子低頭解著圍兜的繩結,都能成為他筆下的題材。
她不相信,這些經年累月的作品,全是虛偽的欺騙。
她輕輕地撫摩過畫布上顏料堆積起粗糙的觸感,突然發現在畫布上極不起眼的一個角落,仿佛隱約寫著幾個字。
姜百思對著光照了良久,發現寫的內容是:致卿卿吾愛。
她眸光微閃,隨即將余下的畫作全部一張張攤開在地上,去尋找同樣的痕跡。
陸予城半夜起來喝水,無意間看到姜百思房門大開,人卻并不在床上。
他心里一驚,隨后看到屬于她的東西全都安安靜靜待在原來的位置,如釋重負地松了一口氣。
反應過來剛才自己在害怕什麼時,他忍不住自嘲地勾了勾唇。
剛才的一瞬,他竟然在害怕姜百思離開。這到底是怎樣一段戀情啊,明明互相都在努力對對方好,為何卻各自都對對方那樣沒有信心?
小貓低聲叫著蹭在陸予城腳邊。他彎腰將小貓抱起來,輕輕撫著它的毛,低聲問:“你姜姜姐姐呢?”
小貓自然是聽不懂人話的,繼續無辜地叫著。
突然,閣樓上傳來一陣輕微的響動,陸予城抱著小貓,朝著閣樓走去。
他推開門,就看到屋內原本堆放著的油畫被整齊地擺在地板上,而姜百思則是趴在地板上,正聚精會神地研究著什麼,認真到甚至都沒察覺他的進來。
小貓輕輕地低叫了一聲,姜百思順著聲音朝陸予城望過來,那一雙眸中波光熠熠,像是倒映著一汪湖泊,此刻那湖泊的波心漾出震蕩的漣漪。
“陸予城,你錯怪你父親了。”
小貓忽然從陸予城手中跳下去,團子似的滾到姜百思身邊。
陸予城像是突然反應過來一般,喃喃地問:“你一晚上就待在這里?”
她像是急于分享寶貝的孩童一般,將他拉過去,指著畫上隱約的痕跡,眼睛亮晶晶:“你看,每一幅畫上都寫著你父親對你母親的愛,陸予城,他們是相愛的。你父親并沒有辜負你母親!”
12月中旬,天氣已經轉冷。越到深夜,氣溫越低,她只著一件灰色薄T恤,腳上連拖鞋也沒趿,光腳踩在地板上。她對著這些畫研究了一晚上,只為了替他尋找這樣的真相。
他的心無限地軟下來,將她的腳包在自己手掌心,果然小腳已凍得發冰。
父親后來一定是愛上了母親的,這一點他從來沒有懷疑過,他所介懷的,是那難堪的開頭。
但現在,他握著手中這冰冰涼涼的腳丫,突然怨恨起自己的矯情。
管那愛情是怎麼開始的呢!只要享受愛情結晶之后的每個日夜就好了。
同樣,他為何要在意姜百思對他的感情究竟屬于哪種?只要她這樣待在他身邊,將他的事放在她的心上,總有一天,她會真正愛上他。
將姜百思和小貓一起包在寬大的睡衣里,隨后他小心地抱起她,像抱著全世界最珍貴的珍寶,輕輕地放到床上,用手將她的腳焐熱了,才放回被子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