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九歌感知到蕭北淵的氣息,頹唐地睜開雙目,她剛開口,便忍不住咳出了一口血沫。
“蕭北淵,沒用的……我靈丹破碎,身體……也早已到了極限……”
若不是撐著一口氣想等孩子出世,她可能早就去了。
蕭北淵紅了雙眼:“你若敢死,南楚的人一個都別想活,你聽到沒有?給我堅持住!”
“從前一直不愿赴死,是覺得于心有愧,想勸你放下仇恨……”
鮮血從破碎的臟腑涌出,似是痛極了,明九歌咬牙,眉頭緊蹙。
好半晌,明九歌才顫抖著重新開口,話語仍是斷斷續續:“可這段時間我才明白……或許只有我死了,你才能收手……”
無數痛苦不堪的情緒在心中沸騰翻攪,讓蕭北淵喘不過氣來。
“不是的……”他顫抖著去擦著明九歌嘴角斑駁的血跡。
可那血卻越流越多,卻根本擦不干凈。
明九歌仰著頭,忍痛笑了笑,竟有幾分解脫的意味。
“我聽說……你找我,是要用我的精血……給白曦重鑄仙骨,我答應你……”
蕭北淵聽著她的話,頓時如墜冰窟,飽受煎熬。
他想說我沒有,卻說不出口。世人皆知,他舉兵的名號是為了白曦。
就連見到明九歌之前,他自己也是這樣覺得的。
但此刻,他卻只想讓明九歌活著。
“可我的孩子,還有……還有南楚的人,你放過他們……不要再讓南楚遭受禍亂……讓她能在南楚平安長大,好不好……”
蕭北淵被她這樣卑微的哀求刺得心如刀割,聲音都是啞的。
“明九歌,只要你活下去,朕就放過南楚……”
朦朧的淚眼中,他看見明九歌顫抖著手想去觸碰他的臉,臉上溫柔的笑似是眷戀,又像是放下。
“蕭北淵,你當真這樣恨我嗎……即便我死了,你也不肯放過我……”明九歌一陣猛烈的咳嗽,嘴里的血不斷涌出來。
“是我對不住你,只要你活著,我以后再也不為難你,再也不讓你受委屈,明九歌……”
蕭北淵臉色慘白如紙,愧悔占據了他的眼睛。
明九歌不知他這話是真是假,但臨死前能聽到他這樣說,也算沒有什麼遺憾了。
她滿是水光的秋曈漸漸失了焦,想要觸碰蕭北淵面龐的手也無力地垂了下去。
緩緩閉闔的眼角邊,一顆淚珠倏然墜落。
蕭北淵不敢置信地看著這一幕,仿佛心口被人用大錘子狠狠砸了一記似的,心口炸開般的痛。
他想要開口喚明九歌的名字,卻忍不住咳出一口鮮血。
一只蠱蟲混雜在那攤鮮血中,掙扎兩下便沒了動靜。
隨之而來的,是無數塵封的回憶。
他想起幼年初遇時她溫柔悲憫的笑容,似九天神女,闖入他黑暗悲苦的人生。
他想起那年南楚乞巧節花燈下她清麗懵懂的眼神,只消一眼,便令人心口怦然。
他想起了白曦說女媧族歷代圣女可悲的命運,明九歌也會一樣,因而吞下了蠱蟲。
最后,卻是忘記了一切的自己,逼明九歌再次重復了歷代圣女以身殉道的宿命。
為什麼會這樣……
蕭北淵顫抖著握著明九歌漸漸冰冷的手,遲來的濃重愛意和悔意幾乎要將他整個人摧毀。
“對不起,是我錯了。”
原來自始至終,他愛的人,一直都是她。
“我答應你,我什麼都答應你……”
你的阿林回來了,求你醒一醒,再看我一眼,好不好……
蕭北淵抱著再無聲息的明九歌,在一地血泊中,聲嘶力竭地一遍遍重復著這句話,終于再也忍不住失聲嚎啕。
第十一章 若如初見
南楚,七月七。
明九歌薨逝。
蕭北淵抱著她從神女宮中走出,臉上是悲痛到極致的茫然。
陳迦陵看著他懷中安詳地像是睡著了的明九歌,心重重地沉了下去。
女媧族人只有生命到了盡頭,頭發才會變得雪白。
“她怎麼了!”他像只困獸想要撲上來,卻被兵將壓制住,雙目赤紅,滿是恨意。“我問你蕭北淵!明九歌為什麼死了?”
蕭北淵沒有為自己辯解,只沙啞地開口道:“你知不知道,有什麼方法能救她?”
“蕭北淵,你不覺得自己可笑嗎?”陳迦陵嗤笑一聲,笑容悲苦又嘲諷。
“是你逼死了她,怎麼救得回來?如今天底下,你都沒有辦法,誰能救得回來!”
陳迦陵喉嚨哽咽,再也說不下去了。
蕭北淵流干的眼淚好似又要卷土重來,他沉悶地呼了口氣,側頭看向跟在身后的女婢懷中的孩子。
這是他和明九歌的血脈,小小的一團,哭累了就睡著了。
“這是明九歌的孩子,也是南楚未來的圣女,名字叫……如初。我答應了她,日后不會再進犯南楚,讓如初平安快樂地長大。”
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
只是他與明九歌,還能回得去嗎?
陳迦陵攥著拳,也不知道有沒有聽到他的話。
蕭北淵也不在意,他抱著明九歌,一步步往外走去。
“你要帶她去哪?”陳迦陵陰郁地開口問道。
“我要救她。”蕭北淵寂然開口,聲音平靜而果決。
“無論付出多大的代價,我都要救她。”
陳迦陵怔怔看著他抱著明九歌走出了神女宮,瞳孔中浮現一絲迷惑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