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三公子立在門前,一臉的失魂落魄,一時忘了落簾,營帳的賬布被吹得“噗噗”直響。
沈煙冉卯著腰,從董三公子拂開的簾縫里鉆了進去。
屋內董太醫聞聲抬頭,瞧了一眼自己那不要臉兒子,心頭忍不住暗罵了一句,“屬驢的。”
當初董家有意同沈家說親,說的就是沈家四姑娘沈煙冉,本意是想讓兩大世家聯姻親上加親,再者夫妻兩人都會醫術,往后說個什麼話都能明白,日子肯定輕松。
兩家私底下探過了話頭,就差請媒人上門了,董兆卻不同意,梗直了脖子道,“打從我生下來,鼻子里聞的就是藥材味兒,眼睛所見的也是藥材,難不成將來我娶個媳婦兒,還得同她在被窩里把脈,討論誰會先死?或是說你體虛我給你開一貼藥?”
為了拒絕這門婚事,董兆還跟著董太醫跑來了軍營。
董沈兩家本就是世交,鬧出了這事后,董家在沈家面前一直抬不起頭。
好在親事還未說出來,沈家也沒計較,前兒沈家四姑娘到了這,董太醫還震驚不已,以為這是沈家的意思,心頭打定注意就算是綁也要將人綁回去,誰知沈家四姑娘,大大方方地反過來安慰了他一句,“親事不成,董伯伯也還是董伯伯。”
董太醫已經覺得萬分慚愧了,那殺千刀的龜兒子,卻在前兒見了人家一面之后,之前那些寧死不從親口說出的豪言壯志如同放了個屁,不承認了。
還搖身一變,變成了狗皮膏藥。
他自己不覺丟人,董老爺都替他臊得慌。
董老爺生怕他又去糾纏人家,轉身提了手邊上的木箱,上前招呼了一聲沈煙冉,“前營回來了一批傷員,沈大夫隨我走一趟。
”
沈煙冉人剛到,又掉了個頭,兩人到了外邊,董老爺才壓低了聲音,歉意地道,“那逆子......是我管教不嚴,難為了四姑娘。”
沈煙冉落后董老爺一步,笑著搖了搖頭,“董伯伯和三公子能替煙冉瞞下了身份,煙冉已經感激不盡。”
如今整個軍營知道她并非是沈家二公子沈安居的,只有董家人。
半年前陳國政變,新帝登基,一直虎視眈眈的遼國乘虛而入,一場戰事拉開,打了三月都沒消停。
沈家遠在芙蓉城,按理說夠不著,但政變之時長安城內耗嚴重,朝廷不得不從各地調配人馬。
前線除了兵將便是醫官。
沈、董、張三家,作為芙蓉城的三大醫藥世家,自是躲不過,董家支援的名額有太醫院董太醫和董家大公子頂著,張家托人找了關系,出錢出藥不出力,輪到沈家便犯了難。
沈家沒錢,門丁也不旺,沈老爺只有一妻,膝下養了兩位公子和兩位姑娘。
大公子沈安梁在政變前被招入長安,也不知怎麼著得罪了先皇,挨了二十個板子,回來后就沒能下得了床。
二公子沈安居如今正是議親的當口,未來媳婦的親兄長年前才死在了邊關,屋里只剩了一個姑娘,其母放了話,若是沈家二爺做了軍醫,這門親事就當從未議過。
沈老爺的身體近兩年也是一年不如一年。
沈老爺和沈老夫人想了一夜,愁白了頭,第二日早上起來,沈老爺決定豁出一條老命自個兒頂上,沈煙冉卻先他一步,身著青色布衫,頭戴圓帽,肩上挎了個木箱,到了二人房門前笑著同其道別,“爹,娘,待女兒前去報效朝廷,回來許你們一輩子榮華富貴。
”
征兵的馬車就停在門口。
沈老爺和沈夫人反應過來追出去,沈煙冉已向將領匯報了自己的名字,“沈家老二,沈安居。”
董家的三公子雖不認識自己,但見過沈家的二公子沈安居,前兒一來,她剛報完二哥沈安居的名字,就穿了幫。
她能冒死頂替二哥前來,也是料定了憑著董家和沈家幾代世交的關系,董太醫知道了后,定會幫她隱瞞。
至于同董三公子那門夭折的親事,沈煙冉實則有些心虛。
一個從未見過面的人,能有什麼感情,起初不過是聽母親說起,想著橫豎都是嫁,嫁給了董家,往后還能做回老本行,便點了頭。
后來聽了董三公子的話,又覺得好像是那麼回事。
她也不想在被窩里把脈。
與其說是董家三公子掃了沈家情面、對不起她,倒不如說是自己撿了個便宜,讓董三公子當了出頭鳥。
董三公子要是不鬧,如今該焦慮的或許就是她了。
董太醫見她神色放松,確實沒有半分介懷,心頭松下之余,忍不住又埋汰起了自己的兒子。
事后再賣力,也是亡羊補牢,沒他什麼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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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一前一后,往前走了幾個拐角,鞋底下的黃泥越來越重,到了地兒,董太醫先在營帳邊的石頭上,剮蹭了鞋底的黃泥,沈煙冉也擇了一塊石頭,待鞋子輕了才跟在董太醫身后進了營帳。
十幾張硬榻昨日躺了大半,余下的位置今兒也沾滿了,這會子正熱鬧。
新來的大胡子聲音比誰都洪亮,“這群王八羔子長得一臉妖相,老子早就看不慣了,這條腿今日要是還能保住,明兒老子就去端了他老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