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暉成不喜歡落雪, 早早讓槐明關了門窗,一人坐在屋內一幅又一幅地開始作畫。
除夕前幾日江夫人派人送了些東西上山, 床上的褥子, 襖,大氅,都一一換了新的。
除夕當日, 槐明早早就引好了守歲的炭火,夜幕落下來后,便陪著江暉成坐在了火盆邊上,安靜地聽著屋外飄落的白雪。
守到戌時末,槐明便有些堅持不住,開始打起了瞌睡,江暉成一人睜著眼睛,看著跟前火盆里的炭火,眼前突然出現了恍惚。
同樣是除夕,也是這麼一盆火。
他難得在家一回。
拉過沼姐兒入懷,打量了一陣,“沼姐兒的眉眼倒是越來越像我了。”
一直沒有說話的沈煙冉,這才抬頭瞧了過來,在父女兩人的臉上掃了一眼后,輕輕一笑,“哪里像了?”
雖同樣都是一雙桃花眼,一個深邃幽暗,一個卻清澈干凈。
沼姐兒也反駁,“我像母親多一些,弟弟才像父親......”
“不要,不要!寶寶不要像父親,姐姐是父親生的才像父親,寶寶是母親生的,像母親。”煥哥兒年幼粘人,雖也喜歡江暉成,但同沈煙冉相比,便完全沒有了地位。
沈煙冉難得笑得開心。
江暉成心情也不錯,傾下身剮了一下煥哥兒的鼻子,“成,白眼狼,昨日給你做的木馬父親先沒收了......”
煥哥兒不過才兩歲,一聽急了,忙地回頭看了一眼沈煙冉的臉色,見沈煙冉在笑,這才道,“那,那寶寶像一點父親好了......”
沼姐兒忍不住奚落他,“你倒是本事不小,還能自己想怎麼長就怎麼長。”
趁著兩個孩子嬉鬧,江暉成身子往沈煙冉跟前挪了挪,伸手握住了她的指頭,“冷嗎。
”
許是也陷入了跟前的溫馨之中,那日沈煙冉沒躲。
但誰也沒想到,第二日朝廷便來了公文。
皇上在幽州被困。
江暉成毅然決然地去了幽州,沈煙冉阻止不了,也去了。
那一去,無論是兩人的感情,還是生命,都一一結束了。
屋外的風雪刮到了半夜還未停,江暉成的雙眼被通紅的炭火越染越紅,直到視線越來越模糊,最后起身去了案前,尋出了一張宣紙。
同以往一樣,他將自己所有的回憶,都畫在了紙張上。
若是將來有一日,她忘記了自己,他還有這些畫像作陪。
他不會去找她。
不是不想,而是不敢,怕她生氣,怕她不開心......
除夕一過,又是第二個年頭。
江暉成最近一次收到沈煙冉的消息時,沈煙冉已經到了荊州。
回到芙蓉城時,正好是春暖花開的四月。
游歷了一年回來,沈煙冉的臉上不僅沒有半絲風霜,還多了一股子從內而發的大方和自信,沈家二公子去碼頭接的人,遠遠瞧見碼頭上那道熟悉的身影,險些不敢認。
一年的時光,沈煙冉愈發落得亭亭玉立。
青澀褪去,整個人如一朵剛破蕾而出的芙蓉,將隱藏住的那股子干凈勁兒,大方地呈現在了人前。
“兄長。”沈煙冉立在沈安居跟前,沖著他一笑,比起一年前在江南同沈二公子道別時,笑容里多了一絲明媚。
出去走了一遭,見過了無數山川河流,再大的心結,也會被時間和風光所磨平。
“還知道回來。”沈安居斥了一聲,臉上的喜悅卻沒藏住。
“父親母親的身子還好嗎?”沈煙冉故意拽了一下沈安居的袖口,被沈安居一把給拉了回來,“好好走你的路。
”
沈煙冉但笑不語地跟在他身后。
“你要真擔心,就不會一走就是一年,母親成日念叨你,哪家的姑娘像你,多大人了......”沈安居說著轉過頭,又看向了沈煙冉,語氣雖損,目光卻帶著寵溺,“人家董三公子都許親了,你快十......”
“二哥成婚了?”
沈安居好好的話,被沈煙冉一岔,頓時啞了聲,“上車。”
沈煙冉見他神色不對,跟著追問,“怎麼回事?”
“你二嫂母親過世了,得守孝三年......”沈安居神色一瞬黯然了下來,舌頭都是苦的。
沈煙冉:......
這一聲二嫂,說得真是順口。
一年沒回來,沈家還是之前那個樣,沈煙冉一進門,便被幾個小崽子抱住了腿,挪都挪不動,大夫人一手擒住一個,“你四姑姑才回來,別又被你們給嚇跑了,要是你們四姑姑再往外跑上一年,你們祖母非扒了你們的皮不可。”
沈煙冉:......
“大嫂。”
“趕緊去見母親,聽說你今兒要回來,從昨兒晚上就開始等著了。”大夫人將幾個小崽子拉開,給沈煙冉讓了路,又吩咐院里的小廝,去替沈煙冉卸車。
沈夫人等了沈煙冉一個晚上,見到人時,倒也沒有表現出多激動,只推了跟前的茶盞到她跟前,“先喝口茶,潤潤喉。”
沈煙冉依言拿起茶盞,抿了兩口,瞧瞧地看了一眼沈夫人的臉色,小心翼翼地湊了過去,“母親還是老樣子,一點都沒老。”
沈夫人抬頭看著她一張討好的臉,笑成了桃花,氣兒也消了一半,“你再出去走個一年,你看看我會不會老......”
“女兒不走了,以后就留在芙蓉城,給母親招個上門女婿,一輩子都陪著母親。